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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少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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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去尘脚步散漫,走在街坊之间。
长安共有一百一十坊,数目繁杂,不识路的人扎入坊内,好似一滴水汇入海洋。一颗大米掉入米缸。
虽然有白线牵引,让她不至于做个无头苍蝇,但是仅能找到的灵力都很微弱,几不可闻,李去尘去了好个坊内,却毫无意外地扑了好几次空。
李去尘行至巷陌转角,这味道不似市井常见的,她猛地转身,竹杖横在身前。
李去尘立刻止住手上的动作,竹杖横在身前,一个弹丸立马飞了出去,那个男子额心遭弹丸一击重击,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哐当”一声,紧接着就倒在了路边的铺子里,而后便是路边老妇人“哎呦哎呦”的叫声。
陌生少年摸着额头上的伤,忍痛高呼:“别走!”
李去尘自然没有停住脚步,反而速度越来越快了起来。被撞倒的老婆婆十分不爽,拉住了那个少年的手:“哎呀,你现把我的胡椒粉赔了再走!”
少年随手丢给老婆婆一个钱袋,急色道:“不用找了!别拦我了!”
老婆婆打开钱袋子,瞬时嘴巴睁大得含下一个鸡蛋。
要说李去尘今天一天也真是倒霉,不仅没找到那个蛇妖半点痕迹,还被陌生人尾随,心情说得上是十分糟糕。连带着语气也不客气起来:“要再敢跟着我,就地打死!”
少年却依旧跟着。
李去尘把竹杖横在身前,厉声斥责道:“好个无礼的田舍汉,跟着我半天了,你究竟所欲何为?”
少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并没有多言,只道:“这里人多眼杂,等到了人少的地方,我们再说。”
李去尘放下竹杖,她也不怕少年跟她耍什么花招,就算只凭着手里的竹杖,她照样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转角至巷脚,那位少年凑近李去尘,神神秘秘地说:“你可是在找蛇妖?”
李去尘的脸更冷了一些,声音几乎结冰:“你在说什么?”
少年把手抄在袖中,乐呵呵地开口:“姑娘不必急着反驳,只需听好我下面的话就可以。”
李去尘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
少年以为说服了她,正要再说话,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剧痛。
李去尘反手扣住少年后颈,拇指与食指精准捏住他软软的耳垂,狠狠一拧——力道不大,却莫名疼痛,带着不容置喙的威胁:“跟我打起哑谜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告诉我你是谁家小孩,我找找你家阿耶和娘娘,看看他们怎么说!”
少年疼得龇牙咧嘴,脑袋歪向一边:“我没有!不是,你居然敢!我可是……”
“你是、你是什么?告诉你,今天就算你阿耶是皇帝,我也敢揪你的耳朵!”
“你也太凶了!”少年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像是在为自己造势。
李去尘看出他的虚张声势,
眼看着李去尘油盐不进,少年立马改换了战略,缩着脖子含泪求饶:“女侠我错了,我说,我都说!”
“讲!”
“我、我也是受人所托,才跟着你的…”
“是谁要你跟着我的?”李去尘柳眉一蹙,说着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一些,少年疼得嗷嗷叫。
“是风狸奴,是他!”他痛极高呼,“娘子下手轻点,耳朵都要掉了!”
李去尘扬高了声调:“什么风狸奴?”
“是我一个朋友,这是一个诨号,大家都叫他风狸奴!”
“带我去见他!”
少年却好像有点为难,只问道:“姑娘可曾听过白羽郎这个名字?”
“什么白羽郎?”
“白羽郎就是,就是类似向导的人。”
“长安城内错综复杂,不少胡商以及赶考的士子初来乍到都容易迷路,为了帮助这一类人,便出现了白羽郎这样的行当。”
“一般从事白羽郎的人,大多熟知城市街巷,关隘路线,就专门负责引路、告知食宿的,久而久之长安城里的人就给他们起了这么一个风雅的名字。
李去尘这才松手,少年一边摸摸自己已经红得滴血的耳垂,一边斜着眼睛小心瞥李去尘。
“其实长安城有不少白羽郎充当西市的牙人,胡商往来丝路时,也会找白羽郎充当熟悉戈壁的“驿卒”,士子赴京赶考时,也能通过白羽郎,找到贡院周边落脚点。”
“总之,白羽郎的作用可大了!”提到这个,少年的胸膛都抬得更高了一些,仿佛让自己的骄傲得到了安放。
“所以,你就是白羽郎,帮那个人跟着我?”李去尘总算捋清了一点思路。
“娘子连这个都不知道?”少年有些惊讶,好奇地在李去尘身边来回踱步。
其实若是仔细回想,自己其实碰见了不少这样的人,只是自己一直没怎么注意。
“是啊,”李去尘冷笑道,“毕竟我上次来的时候,长安城的主人还姓杨呢!”
少年觉得她这话说得荒谬而好笑,看着不过刚过及笄年华的少女,居然说自己是前朝旧人,少年觉得有趣,却不敢笑地太明显,尽管他知道眼前人是个盲人,但是还是不敢看轻她。
李去尘扬了扬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连忙拱手:“在下叫胡环,字佩之。”
“胡环,给我带路去找那个风狸奴!”李去尘咬牙。
“这是白羽郎的行规,不能殃及客人,我不能打破行规。”胡环有些为难,“况且,我真的不知道……”
“你们就没约好在某个地点汇合?”李去尘显然不信。
“真的没有!”胡环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那他应该给你定金了吧。”李去尘挑眉,“你应该傻到不收定金吧?”
听到跟钱有关的事,胡环心头一紧,立马捂住自己的腰包,眼底瞬间凝起警惕,像只蓄势的小兽:“你要干什么?”
嚯,一提到钱瞬间就翻脸露出獠牙了!李去尘却也没气恼,悠悠说道:“不用担心,只要给我一文钱即可。”
胡环仍然身子微微后倾,喉结动了动,低声说:“只要一文?”
“只要一文。”
胡环这才飞速地从腰包拿出一枚钱,而后飞速地扔到李去尘手中。像是生怕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李去尘抛起那枚硬币,又在手中把玩了一下,而后才说道:“你可以走了。”
胡环立马跑掉了。
长安朱雀大街西市口,正是晌午最热闹的时候。酒肆幌子迎风招展,胡商的驼铃叮当作响,摊贩们吆喝着卖胡饼、酥酪、绢帕的声音此起彼伏,挤得街巷里满是烟火气。
游好闲揣着刚从赌坊赢来的几文钱,正靠在一家绸缎庄的朱红柱子上晃悠。他身着半旧的粗麻黑衣,袖口卷着,露出细瘦却结实的胳膊,眉眼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专挑热闹看。
要说西市最热闹的地方,还得是杂戏台的空地上,围观的群众层层围拢,一个大汉
大汉大怒:“你说什么?”
游好闲窜到另一个柱子上,继续煽风点火:“我时常听闻,只有满瓶子的不晃,空瓶子的不晃,只有那种一瓶子不满,只有半瓶子的才会晃荡。”
他话里话外都在讥讽那大汉,这下他是彻底坐不住了,挥刀就劈了上去。
游好闲轻松避开,而后一鹤冲天,落在了房梁的杆子上。
大汉又是一刀,游好闲再次避开,而后手腕微微一沉,就把大汉的刀夺了过去:“你手上还拿着刀呢,这可不太公平。”
说完把大汉的刀扔没影了!
围观的百姓也高声附和,要大汉不要欺负人,两人都要赤手空拳才算公平。
大汉冷哼一声,难得礼貌地说了句“承让”,而后便呼呼几掌,力道不小,每一掌只要打上,看起来都够呛,可是居然一掌也没打上,全叫游好闲躲闪过去。
大汉借力使力,加快出掌,可是他出手越快,那游好闲躲闪约灵,一个上功下击,一个闪转腾挪,大汉速度越快,游好闲就越快,他愈慢,游好闲就愈慢,每次都是堪堪躲过,发丝都没有碰着。
围观的人也渐渐咂摸出不对劲了,就连三岁的稚童都看出游好闲的躲闪本领更高,尤其是那翻转,那腾跳,那扭摆,竟然比坊间的胡妓还要好看一些。
大汉打了半天,全在凭空出掌,每次都带着颈出掌,可偏偏就是打不上。打不上就泄了劲,一会下来他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
大汉眼珠一转,脚下使了坏,噔地一脚,要去绊游好闲,游好闲好似时不察,身下一空,大汉使了劲双手往对方肩上一搭,就紧紧抓住,浑身肌肉一使劲,就把对方端了起来。
游好闲霎时间双脚离地,一双手也发挥不上什么作用。围观的人都瞅见了白虎的行为,但是没一个人敢吭声。
游好闲看着这个颠倒世界,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只是双腿发力,腰腹发力,竟然直起了身子,而后一扭,足尖轻点,一步蹬上白虎的臂膀,两脚踩在他的肩上。
大汉看出不妙,摇晃肩膀,想把游好闲甩下来,可是游好闲任他左晃右晃,愣是定如青石,头都没低下。
一直等到大汉没劲再晃,彻底老实了,还说要给他道歉,他才从肩上跳了下来,自然地就从大汉的衣服里掏出五十文钱。
李去尘慢慢抚手:“精彩。”
游好闲道:“你能看见?”
李去尘弯了弯唇:“虽目不能视,耳边犹能闻也。”
游好闲这才起了一点兴趣:“那你告诉我,我这身功法是如何修炼的?”
李去尘笑了:“我只知道你是”
游好闲微微眯起眼:“好眼色!”说完他觉得有些不太妥当,飞快接话道:“你这么知道?”
“因为我也学过。”李去尘耸了耸肩:“可惜我天资有限,只学会一星半点,不像你这般了属于心,幻化至境。”
游好闲勾起唇:“要不切磋一下?”
“算了吧,我如今负伤在身,你总不想胜之不武吧?”李去尘面色毫无波澜。
游好闲直视着她灰蒙蒙的眼睛,突然开口:“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面?”
李去尘眉峰轻动:“还想来套近乎?”
游好闲讪讪笑道:“哪能呢?”
“昔日花似雪,今来雪似花。”李去尘笑着说,“如果我们之前见过,如今再相遇,也是缘分。”
游好闲右手撑着青瓦,一个灵巧地翻身就跳到了李去尘面前为她引路。
李去尘:“鄙人姓李,是个女道士,你称呼我为李山人即可。”
游好闲嘻嘻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此间路数最熟了,定然能为你指路,敢问山人籍贯何方?”
“洛阳。”
游好闲大咧咧地再次拱手:“失敬失敬,原来是神都贵客啊。幸会幸会。”
李去尘面色如水:“不敢。既然你是白羽郎,那我问你这里距大安国寺有多久?”
游好闲把手指一掐二掐的道:“大概要走一个,嗯两个时辰吧。”
“带路。”
言简意赅。
游好闲脸上堆着笑:“我们这一行,是以时间为计量单位收钱的。”
“那你一个时辰多少钱?”
“一个时辰三十文。”
“不行,万一你是诓我的,我岂不是做了冤大头,反正我也不急,我还是先找找别人看看价格再说。”
李去尘说完便佯装要走,:“反正长安城里又不止你一个白羽郎,总会有更便宜的。”
游好闲连忙伸手拉住她,笑着妥协:“行行行,十五文就十五文!您可别跟别的白羽郎说,不然人家可说我拉低市价了!”
李去尘掏出钱袋,一枚一枚数完后,才递了过去。游好闲只好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您这谈判的手法,恐怕秦护儿到了你手里,都要把那双锏给你一个,生姜都要给你挤出汁来!”
“是。” 李去尘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噗嗤”——游好闲突然笑了,笑声清朗,没有一点杂质。
“去大安国寺干什么?”
“你是官府吗?”李去尘反问,
“自然不是。我穿的是粗布麻衣,人家穿的是绯袍银鱼。”游好闲半点没有气恼,说得很是自然。
“那我也就没有义务说了。”李去尘丢给他一个钱袋子。
游好闲拎了拎,大概有十几枚。
“这算是定金?”游好闲笑着问。
“算是吧,对了里面还有胡环还给你的钱,他说他没跟好人,不配拿钱。”李去尘悠悠说。
这回轮到游好闲哑言了,他摸着钱袋子,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好小子!”
……
游好闲:“你是不是要去找蛇妖?”
李去尘动作一顿,慢慢回头:“你怎么知道?”
“我观察你很久了,一路上你都在四处探查询问与蛇有关的事,我自然就知道了。”
“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今天是大年初四啊。”
“那有什么奇怪吗?”李去尘有些不解。
旁边的一个婆婆好心解释道:“今天是初四羊日,自然是不能吃羊的啊。”
李去尘这恍然大悟。
在东方朔的《占书》里记载,正月一日是鸡日、二日为狗日、三日为猪日、四日为羊日等。
传闻女娲创世时按照此顺序在前六天造出六畜,第七天才创造出人类,因此从初一到初六,依照顺序被定为鸡日、猪日等等。
为了表示对家畜兴旺的期待,初一鸡日人们就不杀鸡。初二不杀狗……诸如此类,字魏晋以来逐渐流行。
今日是初四,自然是不能吃羊了,李去尘连忙拱手:“抱歉,忙昏头,忘记这件事了。”
大叔乐呵呵地说:“这算什么,要不要试试牛肉,新进来的。”
蛇妖的灵力显示不在这里,李去尘不想耽误时间,只能摆手:“不用了,我最近茹素,吃不得荤腥。”
大叔把刀往剁上一砍:“原来是施主,实在是失敬失敬。”
“那初七是什么日?”
游好闲脚步轻盈,腰间弯刀一晃一晃,声音低低,好似在唱着什么民谣,李去尘竖起耳朵,听清了他唱的是什么:
正月一,不吃鸡,闻鸡起舞报国安。
正月二,不吃狗,义犬救主显忠义。
正月三,不吃猪,当康献瑞迎丰收。
正月四,不吃羊,羊羔跪乳孝亲恩。
正月五,不吃牛,献牛救国逞捷才。
正月六,不骑马,伯乐相马识人才
……………………
怪不得灵力分布在十几座城坊里,原来那蛇妖的原身早就已经被分食了,灵力被稀释,因此分散在各地。
如果没有见过人形,或许她也会觉得吃蛇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灵性的人,在你眼前被分食,这带来的冲击显然不一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若是草木都有情,人岂能伤害他们?
因为眼睛看不见,李去尘鼻子更加灵敏,此时血腥味拼命往她的鼻子里钻,几乎让她眩目和反胃。她双手捂住胃,连连作呕,因为早上没有吃饭,吐得都是苦水。
或许是不知原委,游好闲却是一派淡然,声色不动,化作一杯雪水。
“这世界上有多少沙弥,能够真正做到六根清净。”温良玉似乎有些不屑,“我告诉你,恐怕他们背后喝的酒比你还多呢。”温良玉嘴上调侃着,手上动作不停,慢慢地碾着草药,绿色的草汁沁出,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李去尘凑了过去,鼻子轻嗅:“什么东西?薄荷?”
感觉清清凉凉的……
“说你是狗鼻子你还不信”温良玉拿起一片薄荷,塞到李去尘嘴里,“清醒一点了没?”
薄荷清凉刺激味味蕾,把脑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驱散了许多,李去尘面色稍缓,更加好奇:“大冬天的,你弄这些凉薄荷做什么?”
薄荷在本朝象征着高雅纯洁,广受文人墨客和皇室贵胄的喜爱,在聚会场所,不少人常常以嚼薄荷,以表尊重和友好。
李去尘在心中暗自思忖:“难道师兄家里要来客人了?”
她一向心直口快,心里想着话也就也就问了出去,温良玉撸了撸袖子:“大过年的,能有谁来看我?”
“师兄菩萨心肠,悬壶济世,整个坊内无人不知,说不定是有人亲自来感谢!”
温良玉嘴角微微扬起:“贫嘴!”
温良玉仍然是不置可否,只说:“除了这个,你就没发现其他的?”
大安国寺内僧人大约有数千之数,一个个排除下来还真更是个苦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