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之神的新郎》虎山先生

1、别有玄理

　　此番辞世，非我所期，亦不入世人所信之列。此际骤然，前因后果，于我而言，仍是一片迷惘。童年时曾梦，欲效勇者，力搏巨龙，何其壮哉！然，纵使在最恣意的想象中，亦觉与龙搏命，荒唐无稽——毕竟，时至二零一七，尚有谁信世间真有巨龙盘踞？
　　姑且放下旧事，言归当下之急：我这所谓的“未遂之死”。吾年十七，从未有此了断尘缘之念。此身尚稚，前路漫漫，心境仍是纯澈未琢，何堪遽然离世？然在此无可挽回之际，平生未曾尝试、或曾轻忽之事，皆化作深切之憾。为何不曾涉足攀岩之险？为何竟忘了将冰箱中那块红丝绒夹心蛋糕取出？——那可是裹着奶油芝士的珍馐啊！又为何，这数月来，我对双生姊姊已然有心上人一事，竟懵懂无知？回想那些异乎寻常的静夜，只觉自己愚钝至极。
　　吾姊福雷斯特，素来是双生中更喧闹者，性喜交游，乐于言笑，然其交友，实则挑剔。若她真要携男友回府觐见祖母（因她所择之人，向来出乎意料，不合时宜，倒也并非我窥其私），她亦觉不适。是以，她几乎每周三夜，甚至不顾翌日学业，悄然潜往男友居所。
　　祖母性情殊异，或可言之古怪，然我对她的敬爱，真挚而深沉。自父母失踪，她便独自肩负起抚养我等双生之责。她日日三餐，无微不至，总忧我二人过于单薄。（福雷斯特食量甚微，纵使我常分以半盘食物，体重亦难见寸进——此中玄机，实令人费解。）
　　当祖母宣布，福雷斯特今夜将与痛苦之神卡霍尔成婚时，我二人不禁相视而笑。那笑声，并非轻慢，而是略带不安，近乎神经质的低语。祖母对玄秘之事，长年痴迷，脑海中尽是传说轶闻，此等元素，贯穿我等童年始终。昔日使我等幼时惊惧的故事，如今步入高中，已然褪去神秘色彩，变得索然无味，徒留一丝怅惘。
　　毕竟，祖母深信，我族血脉与古代王朝某支皇室一脉相承——正是那曾为神祇遴选新娘的皇族。每提及此事，她必反复强调：“你实属不凡，你实属不凡。”仿佛唯有重述，方能将此信念镌刻我心。“小鸟已予我谶言，”她对姊姊言道，“福雷斯特，你将为神之新娘。”旋即，她转向我，语气同样笃定：“而你……你本不在天命之中，却以某种方式降临人世。你亦将成就非凡之业，瑞弗。”
　　我曾暗忖，祖母偏爱福雷斯特，或许仅因她是“天选”。她是神的新娘，而我不是。吾姊为女，吾身为男，想来，比起一位新郎，诸神多半更青睐一位新娘吧。
　　然此皆为闲言。我与福雷斯特乃孪生同体，我迟她三分钟，方降临于世。我二人脸部轮廓相似，世人常赞我等相貌出众。但福雷斯特，其人便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词的具象。
　　吾姊乃倾国倾城之姿。纵使布衣蔽体，亦足以引人注目，令人误以为其身着小众名家之作。然她从不穿布衣。她深知美貌之力，并善加驾驭。她日日略施粉黛，秀发微卷，衣着光鲜亮丽。她与校园风云人物交际甚欢，待我等升入高三，全校学生几乎皆为其魅力所惑。
　　我不如姊姊那般长于交际，友缘亦浅，当然，前提是你并未将纸墨视为友伴。亦有人言，我这副面容，作为男子，未免过于清秀——下颌线条略嫌柔和，身形过于纤弱，皮肤也太过光洁。
　　姑置我这自伤自怜之态不提——对于祖母所言之“天命神谕”，福雷斯特心性疏狂，连敷衍应对都觉多余。较之那“痛苦之神”卡霍尔，她对与橄榄球队四分卫布拉德之幽会，显然更形热衷。（此中情由，吾心了然。）祖母原欲令福雷斯特于本周末摒除杂务，以便引荐其未来之夫婿。福雷斯特则以其惯有之惑人笑靥应承，然心中早已决绝，并无赴约之意。吾姊或以为，祖母年迈，此事转瞬便会忘却。
　　然吾心深知，祖母之志，片刻不渝。她自来纤毫不遗。凡诸神之秘闻，我族之旧事，其中一脉一线，祖母皆刻骨铭心。自我垂髫之年，及至弱冠将近，此等故事，她无不谆谆复述，有时乃至一字不差。
　　故而，当福雷斯特果真辜负祖母之期，舍弃家宴，与友朋奔赴那不羁年岁的酒肆喧嚣之时，我心中遂生此古往今来最是陈腐之计：我易容乔装，代吾双生姊姊受命。
　　手足易形，原为童稚之戏，何期此刻，竟成滔天之祸。当吾立于祖母座前，行此乔装之举时——她深信不疑，必循古礼全套，方能将我引荐于那“痛苦之神”——吾方始幡然惊悟，此番妄动，将招致何等灭顶之灾。
　　是时，祖母将圣水洒于吾身，新娘礼袍覆于我肩，继而喃喃诵出那洪荒古咒。便在咒声落定之际，吾全身猛然剧烈抽搐，如遭雷殛。我顶着姊姊的青丝假髻，直挺挺倒地，声息皆无，唯觉剧痛噬骨，锥心刺髓。更可怖者，吾之神识，竟于此刻逐渐游离，黯然消逝。
　　原不该至此田地，奈何弄巧成拙，偏生落得如今这般光景，徒留无尽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