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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靠近与躲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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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厨房,夜已经深了。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她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准备继续处理工作。
视频会议开得并不顺利。网络因为暴雨有些不稳定,讨论剧本时,江晴也几次走神,需要导演重复问题。她强打着精神,努力集中注意力,但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闪过白天的画面:养父母的照片,和江屿愤怒的脸。
会议结束后,她感到一阵虚脱,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门口。整个二楼依旧安静得令人心慌。江屿的房间,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会不会出什么事?
虽然他在生气,但他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刚刚经历了失去双亲的巨大悲痛。
江晴站起身,轻轻打开房门,走到走廊上。江屿的房门底下没有透出灯光,一片漆黑。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里面似乎有极其轻微的、压抑的抽泣声,但细听之下,又仿佛只是雨声的错觉。
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松开。
江晴退回房间,关上门,却没有锁。她留了一道缝隙,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少年近一些,就能在需要时,及时听到他的动静。
她重新坐回书桌前,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而疲惫的脸。窗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这个悲伤之夜。她和江屿,在同一屋檐下,隔着几堵墙,却像隔着千山万水。监护人的责任已经落下,但如何跨越那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声海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夜还很长,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雨夜。
翌日,天光未亮,秋日的清晨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凉意。江晴特意定了5点的闹钟,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一片死寂。
她轻轻打开房门,走廊另一端,江屿的房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她下楼,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冰箱。那张便利贴还好好地贴着,冰箱里的那碗饺子,原封不动。
这么早,去哪了?
市一中高三(7)班的教室门还锁着。
陈浩嘴里叼着半个肉包子,手里晃着钥匙串,哼着不成调的歌晃到教室后门。他是班里的副班长,也是负责开门的“门官”之一。正准备插钥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靠窗那一排的角落似乎趴着个人影。
“谁啊?比我还早?”陈浩嘀咕着,开门走了进去。
教室里光线昏暗,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值日生洒过消毒水的味道。那个趴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人影一动不动,穿着校服,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寂。
陈浩走近了几步,借着窗外渐亮的天光,看清了那人的侧脸。
“老屿?”陈浩吓了一跳,差点咬到舌头:“我靠,你怎么睡这儿了?你翻窗进来的?”
趴在桌上的江屿动了一下,却没抬头,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吵什么。”
陈浩把包子咽下去,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凑了过去:“你没事吧?……你家的事……”他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消息传得很快,班里大部分同学都知道了江屿父母意外去世的消息。
江屿抬起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红血丝,脸色苍白,下巴上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整个人像一头受伤后疲惫又警惕的幼兽。他瞥了陈浩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重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老屿,你……”陈浩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该这么安慰,只好默默地回了座位。
教室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陈浩偶尔啃包子的细微声响。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陆续有早读的同学走进教室,看到趴在角落的江屿,都投来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但没人敢上前打扰。
江屿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要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
江晴站在一中的校门口时,早读的铃声刚刚响过。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里面是刚加热好的牛奶和她在附近早餐店买的还烫手的三明治。
经过门卫室,登记,走进安静的校园。高三教学楼里已经传出了朗朗读书声。她按照记忆找到江屿的班级,从后门的窗户望进去。
第一眼,她就看到了那个趴在最后一排的、熟悉又孤寂的背影。他周围已经坐满了埋头苦读的同学,唯有他那里,像一片被隔绝的真空地带。
果然在这里。
江晴没有进去,静静地站在窗外看着他。
少年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在周围一片努力奋进的氛围里,他沉睡…或者说,是逃避的姿态显得格格不入,又格外让人心疼。
“您好,您是江屿的姐姐吧?”
江晴回神,一看是江屿的班主任白婕,微笑点着头:“您好,白老师。”
白老师四十岁上下,戴着一副细边眼镜,气质温婉干练。她看了看江晴手中的保温袋,又望向教室里那个孤寂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白老师,方便找您聊两句吗?”
“当然可以。”
陈浩正对着单词本打哈欠,一抬眼就看到了窗外的江晴。他碰了碰同桌,小声说:“你看那好像是老屿他姐。”
“不认识,没见过。”
“你忘了,他家出事那天还来接他来着。”
几个好奇的同学也偷偷望过去。窗外的女人穿着简约的米色风衣,面容清丽。
“说句不该说的,老屿他姐是真漂亮。”陈浩刚说完,就看见出现在江晴身后的班主任,吓得脑袋立马缩了回去。
等陈浩再扭头看去,人已经走了。陈浩犹豫了一下,悄悄溜到江屿桌边,轻轻推了推他。
“那个…老屿你姐刚来了。”
江屿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他先是看了一眼窗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人呢?”他的声音干涩。
“走了,刚走。”陈浩忍不住加了句,“你姐……看起来挺担心你的。”
清晨的办公室很安静,只有几位早到的老师在批改作业。白老师请江晴坐下,递给她一杯温水。
“江屿今天早上很早就来了。”白老师语气温和,带着关切,“他状态很不好,趴在桌子上,谁也不理。这孩子……心里憋着事呢。”
江晴握紧手中的保温袋,指尖微微发白:“给您添麻烦了。家里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我理解。”白老师点点头,目光敏锐却充满善意,“高三的关键时期,孩子们压力都大。江屿又遇到这样的事……”白老师顿了顿,斟酌着用词,“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自尊心强,很多话不愿意说出口。您是他姐姐,只能慢慢引导,给他时间缓和适应,尽可能的多沟通沟通。”
“我明白您的意思,白老师。”
急促的上课铃猝然响起,江晴不好意思再多打扰,起身准备离开,“江屿在学校就多麻烦您了。这是我给江屿买的早点,他来的早,大概没吃东西。”
“好的,一会儿我帮您带给他。”白老师接过保温袋,温和地应下。
江晴道谢后匆匆离开。白老师提着袋子,在早读课结束后走向教室。教室里,数学老师已经开始讲解习题,粉笔在黑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白老师站在后门微微点头示意数学老师继续,目光落在最后一排。
江屿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但细心的白老师发现,他面前摊开的数学书页角被无意识地揉搓得卷了边。
“江屿,”白老师走到他身边,声音放得很轻,将保温袋放在他桌角,“早上没吃饭吧,这是你姐姐刚刚来送给你的。”
江屿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白老师没有立刻离开,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跟自己过不去。”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姐姐很担心你。”
江屿攥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白老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对数学老师点点头,离开了教室。
课继续上着。保温袋静静地立在桌角,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热气。江屿盯着黑板上的公式,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周围的同学偶尔投来好奇的一瞥,又迅速移开。
他能感觉到那袋早餐的存在,像一块灼热的炭,烙在他的余光里。他想起陈浩的话——“你姐看起来挺担心你的”,又想起白老师那句“别跟自己过不去”。
数学老师讲解的声音变得遥远。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保温袋表面,温暖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紧紧攥着袋子,指节有些发白,然后猛地将袋子塞进了桌洞最深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