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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九层佛塔(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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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无相劫”这三个字后,沈觉浅神情微妙,竟然是他的佩剑?
“无相劫是谁的佩剑?”凡是有名之剑,皆有灵性,姬如是猜想这剑的主人应当是于、澹二人之一。
“于堇禾。”果不其然,常观玉启唇道出在场人并不意外的名字。
“他还如常人一般活着吗?”赢相宜问出关键。常观玉在众人注视下摇了摇头:“不知。”
“那当年杏花村到底发生了什么?”白鹿歆出声追问,虽然不知道于堇禾状况如何,但眼下当务之急是知晓当年往事。
“可以先放我下来吗?”常观玉向沈觉浅询问。沈觉浅看向他那苍白的脸色,收了束缚。“多谢。”常观玉被放下后脚步踉跄,站稳身形才对众人道,“我常家归灵秘术,可让人与器物的往昔之事共感。”
春末夏至,杏花微雨。一道浓烈刺鼻的炊烟从一间青砖瓦房里冒出,在屋顶上方盘旋,形成长条状的厚重黑雾。屋内传出尖锐的争吵声:
“李叔,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春杏脖颈处被一把小巧锋利的雕刻刀抵住,空气中逐渐充斥的浓烟熏得她眼角发红。
李溏望着站立在身前左右两侧的于堇禾、澹观漪,手中的雕刻刀又往春杏脖颈处贴近一分:“小春杏,李叔不想伤你的,要怪就怪你联合外人来害村子。”
“李叔,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我带村里人种杏树发家致富;你和妖邪勾结,拿村里人命交换,我和你到底谁才是害村子的人,你心里应当最清楚才对。”春杏将脖颈扬起,尽量让自己远离雕刻刀传来的寒意,饱满俏皮的杏眼里满是镇定清明。
“你懂什么?!”李溏情绪有些激动,攥紧雕刻刀的手微微收紧,春杏脖颈上冒出丝丝血迹,引得她轻嘶一声。“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村子好,是你们要来毁了这个村子!”
“为了一己私利,让你的孩子成仙,不惜让全村人陪葬,就是为村子好吗?你问过他们愿不愿意了吗?”
“你问过林嫂和她肚里的孩子了吗?不要再为你的自私贪婪找借口了,李溏,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伥鬼懦夫。”
“你住口!”李溏一声暴喝,“只要我的阿梨能成仙,全村人都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连耀武扬威的县令大人都会对我们俯首称臣,只是需要付出一点点小小的代价,有什么不可?”
“全村人的性命,就是你口中的小小代价吗?”春杏怒声质问。听到这话,李溏古怪一笑:“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那位大人说了,等阿梨成仙后,只需阿梨略施仙法,就能让全村人复活!”
“你说,这怎么不算是一个小小的代价呢?只是让他们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苦难也不会有了。”
春杏看向李溏痴迷的模样,胃里没来由地一阵翻滚:“痴心妄想。”
于堇禾抬眸看了春杏一眼,倒是有几分气性,不算个蠢人。
澹观漪关注着春杏的情况,见她面色痛苦,立即传音入耳:“春杏姑娘,浓烟太重,切勿动怒。”
“喂,死老头子,挺能吹啊?”于堇禾将无相劫单扛在肩上,语气轻嗤,“我长这么大,可没听说过谁能让人死而复生的?”
“借躯夺魂的造傀之术倒是耳闻不少,很多不入流的修士最喜欢拿来骗骗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凡人。”于堇禾躬身前倾,竖瞳微眯,紧盯着李溏,“你莫不是被人骗了,还信以为真当做天意吧?”
“你和春杏是一伙的,你胡说,你在骗我!”李溏手中的雕刻刀又进了一步,春杏的脖颈瞬间血肉翻涌,因失血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李村长,再深一寸,春杏姑娘恐有性命之忧了。”澹观漪提醒精神高度紧张的李溏,“我和我师弟出身正道,在天盟内也常与妖邪打交道,确实未曾听过有何种神通术法,能将已逝之人复活如初。”
“至于你若只是想让你的孩儿修炼术法,更不必担忧。我和师弟本就奉师命有传道授业的职责,待阿梨出世,你若不满我二人,我亦能禀告师尊,请他亲自教导。”
李溏被澹观漪的话说动,神情微松,手中的雕刻刀没有再前进:“你说的都是真的?”李溏心中仍有怀疑,因为他见过的修真人士都盛气凌人,根本瞧不起他们这些耕地的百姓,更何况是求他们传授术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眼前这两人在天盟内颇有盛名,说不定可信?
“嗯,在下所言,一字一句皆是真言。若所言有虚,我甘愿受天道谴责,身死道消,不入轮回。”澹观漪面色依旧温柔,语气却带着郑重。
于堇禾侧目瞥了澹观漪一眼,颇有些无奈,这破花又开始逞他的菩萨心肠了,连喊他师弟都喊得顺嘴。他人因果,他人业障,此消彼长,他到底懂不懂?
李溏眼里的松动更甚。澹观漪来到杏花村后,他虽然闭门不出,但也有所耳闻,澹观漪和以往的修真者全然不同,他能明显感觉到村子里多了欢声笑语和希望。这两人不容怀疑的是,确实是好人。
李溏缓慢挪开春杏脖颈上的雕刻刀,春杏得以喘息,捂着脖颈延缓血流速度。屋内大火越来越盛,四周浓烟滚滚,直往人喉咙里冲,引得春杏急促咳嗽。
澹观漪上前去扶春杏,刚握紧春杏发凉的手,就感到一道寒光迎面而来。抬眸间,看见李溏双眼向上翻去,露出大片眼白,嘴角挂着两行涎液,手中的雕刻刀猛地向他们袭来——这个距离,根本躲不开。
澹观漪将春杏护在怀中,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原来是有人握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推。他便和春杏一起往门外跌去。
于堇禾左手持无相劫,抵挡住李溏手中的雕刻刀,发现李溏嘴角的涎液更多了,滴落在地上,手中的雕刻刀力道却骤然加重,将无相劫压弯。于堇禾收回另一只推开澹观漪他们的手,暗道这绝非普通凡人能使出的力道:“看吧,本身就没多少脑子,现在脑子还被骗没了。”
话虽如此,于堇禾手中的力道却丝毫未减。他将无相劫转接回右手,一剑震飞李溏,随即屋内燃起的大火便掩盖住了李溏的身躯。
屋外,澹观漪大喊:“于堇禾——”
于堇禾掏了下耳朵,抽回无相劫,没好气地回应:“嚷什么,好着呢。”走到门口,看见澹观漪起伏的胸口,眉梢向上挑起,一双竖瞳浸着笑意,“师兄,这么担心我?”
澹观漪上下打量完于堇禾,见他并无受伤,才松了口气,恢复平静:“你……”
“于堇禾!”
于堇禾被身后某物拖进火海时,只看清澹观漪脸上骤变的神情,还有因变故张开的嘴,看唇形好像是在喊他的名字,旁边的春杏也在说着什么。
“于堇禾,别死啊。”
春杏脖颈处缠绕着一圈圈纱布,双手合十,在房内来回踱步求神拜佛,嘴里还在不停念叨:“别死啊,可千万别死啊~”
于堇禾睁开眼,就看见春杏这副滑稽模样。他感觉喉咙有些干涩,说话还有些疼:“谁,别死?”
“于堇禾别死。”春杏顺口回答,反应过来后猛地睁开眼,惊喜地扑到床榻前,“你醒啦?”
“嗯。”于堇禾应声,心中有些纳闷,“你这么关心我死没死?莫非是你害了我?”
春杏脸上的惊喜一僵:“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骂我是狗?”于堇禾哼笑一声,一双竖瞳紧紧盯着春杏。春杏转身去桌前倒了杯温水,递到于堇禾面前:“是的,但是狗也得喝水,不是吗?”
于堇禾准备伸手接过,突然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缠绕着纱布:“我这是怎么了?”
“你被李溏拉进火海,全身都烧伤了。”春杏将水递至他的唇边,于堇禾下意识喝了两口。“还要吗?”春杏问他,他摇了摇头。气氛突然尴尬下来,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春杏实在受不了这沉闷微妙的气氛,找了个借口要走。正要关门出去时,才听到于堇禾问道:“他呢?”
春杏知道他问的是谁,抿了下唇回道:“好像是你们师尊有急事召他回去,所以他先回去复命了。”
说完,春杏又补上一句:“他让你在这修养,等过一段时间就来接你。”
于堇禾抬眸看向春杏:“是吗?”春杏不自然地点点头,随后便看见于堇禾笑了。
一日、两日、三日……一个月、三个月。于堇禾终于受不了爆发了,他用力撕扯身上缠绕的纱布,带下一片片模糊翻涌的血肉,露出森森可见的白骨,最终目光落在自己的脚上。
春杏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一个浑身是血、端坐在床榻上的于堇禾。她手中端来的吃食掉落在地,食物碎屑飞溅,与血肉交织融合,一时分不清是人吃食物,还是食物“吃”人。
“你,怎么了?”春杏上前握住于堇禾的手,阻止他继续撕扯。于堇禾脸上带着诡异而浓烈的笑:“我是妖,你不怕?”
春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条漆黑、混杂着裂开泛白血肉的尾巴——一条类似蛇的尾巴。
“会变回去的,澹仙师说了,你现在只是受伤了,伤好了就能变回去。”春杏试图安抚他。于堇禾脸上的笑意更甚,他能感觉到身上被灼烧的地方一直隐隐作痛,扰得他夜不能眠,根本没有恢复的迹象,:“等多久呢?”
“还需要我等多久才能变回去?一年,两年,三年,还是一辈子?”于堇禾的耐心早就被这三个月消耗殆尽。这不是一般的凡火,他尝试着恢复,却全然不起效果。最后,他问道:“澹观漪是不是也看见我这副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