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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生命之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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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头的金属门看起来不大。
那是玄初从前一直可以观察到,却从来不曾到达过的地方。
金属门上面落满了灰尘,这对曾经的玄初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武器。
门打开。
门外并不阳光普照,阴沉的密云犹如压至树冠。
没有阳光,玄初并没有失望。
因为他感受到了其他。
如同最轻柔的软布接触皮肤,环绕着身体拂去,凉凉的,痒痒的。
那就是风吗?
门外的空气和门里的空气那样的不同。
因为从未闻过,所以显得有些刺鼻。
那是草木,泥土的香味吗?
“啊!啊!”
几声粗噶的叫声从树上传来。
玄初抬头看去。
那是一只漆黑的乌鸦。
它和透明墙内看到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没有了透明墙的阻隔,它显得如此灵动。
以及,原来它真实的声音真的这么难听。
金色的树叶被风吹落,沙拉拉地飘飞在玄初的身边。
玄初张开手臂,感触落叶的触感。
他仰头看向天空,缓慢地闭上眼睛。
大脑好像随着落叶在旋转。
那是从未体验过的。
自由。
当一切初体验刺激的电流在身体里流转消失。
玄初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真的。
活着来到了室外。
这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一场怪异至极的梦。
也许再睁眼,一切都未发生。
那些人没有离开,云灵没有离开,自己还是那个轻轻一碰就皮肤溃烂的小孩。
玄初希望这是梦。
他喜欢外面的世界。
哪怕只是这方寸之间。
可他更喜欢那些人都还在。
而如今,他只是进入了另一种束缚。
高大的透明墙,看不清内部,却清晰地倒映着方寸世界。
玄初看着镜中的自己。
隔离室里鲜有镜子,一是害怕他们受到伤害,二是害怕他们受到惊吓。
而如今,他看着镜子。
镜中的他赤身裸体。
却不再皮肤斑驳。
新生的肌肤洁白,茂密的浓发乌黑,五官清晰,四肢分明,一切都不再粘连,不再痛苦。
他看着自己的倒影入神。
倒影中模糊出现另一个人影。
玄初瞳孔微缩。
那个人慢慢靠近了透明墙边。
鬼使神差地,玄初也慢慢走了过去。
人影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女孩。
尽管大部分身躯还束缚着软绷带,但不难从裸露的肌肤,浓密的黑发,还有不再粘连的,修长的四肢中看出。
她恢复了健康。
他知道她是谁。
他从未见过她真实的容颜,这是第一次见。
但他知道她是谁。
0208。
而她也知道,他是谁。
他们隔着透明墙,认出了对方。
她的眼中有不安,惊喜,羡慕,还有一言难尽的悲伤。
玄初看到她的身边,那是晴姐的超大号防护服,碎裂的模样和‘云灵’、小蓝碎裂的防护服一个样。
他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他同样经历过。
他们杀掉了,曾经最亲密的伙伴。
尽管他们心中知道,那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们。
而他与她。
也被感染成了不同的怪物。
君成害怕的,恐怕就是她们。
害怕在吸食的过程。被她们袭击。
而今他们一个在隔离室外。一个在隔离室内。
却面对同样的结局。
他们隔着透明墙,尽管修复的声带可以发出清晰的声音,但他们不再有机会听见对方的声音。
他们都已经成了怪物。
再见面。
也许会控制不住本能。
最终,只有一人能够活下来。
玄初抱着怀里的密封箱,沿着墙根坐下。
如果他已经成了怪物。
那就让他一直禁锢在这方寸之地吧。
0208背靠着他的背影坐下。
他们恢复了梦寐以求的健康。
但再也不是人类了。
这就是你的礼物吗?
玄初看着高大的银杏树,问怀中的密封箱。
红色的脉络要从他身体中冲破束缚。
生物的本能就是觅食与繁衍。
它们要寻找新的猎物。
玄初咬牙忍着。
不知不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夜晚。
乌云散去,并没有下雨。
树冠的边隙,可以看见繁星。
那是从前在室内不怎么观察得清楚的东西。
玄初仰望着它们。
觉得自己像一颗生长在墙角的蘑菇。
潮湿,阴暗,新奇,无法移动。
0208就坐在他身后的透明墙里。
他们并不饥饿,也不想离开彼此。
恍恍惚惚,好似一旦离开,就再也无法见面。
这世界上,唯一真正的同类。
夜晚的风吹得树冠哗啦啦响。
他们从白天坐到夜晚,又从夜晚坐到深夜。
还没到天明的时刻。
天空的一角忽然亮起白昼一般的光芒。
当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那片光芒之际,几颗闪电般速度的巨大火球从建筑上空掠过,砸向身后的研究院。
玄初和0208对视了一眼。
炽盛的白光不备而至。
两人淹没在比白昼更刺目的光芒中。
随后是几声接连不断的巨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
干枯的树枝延展在空中,天空不是纯粹的黑,它是淡淡的黑,还晕染着遍布大地的,黄色的薄光。
四周的土地一片焦黑。
沙石砖砾,满地的废墟。
鲜红的血液沿着干枯的树枝流动,到了末尾,凝聚成一颗鲜红的血珠。
“啪嗒”
它坠落在久聚的一小块血色积洼中。
一株银杏的幼苗,借着这营养,在疯狂地生长。
它与那棵干枯的大树相比,不过是细小的一颗灰尘。
干枯的老银杏生长在废墟之中,比昨夜的体积,大了不知百倍。
原先隶属研究院的隔离室,早已被它暴涨的树干挤压不见。
原先属于是地标建筑的研究院,早就不见了踪迹。
唯有银杏的密集的伞状枝桠,盛开在原来的土地之上。
这银杏干枯的枝桠形状怪异。
东边的枝桠迎着阳光,高昂、舒展,如同花朵,充满了生命力。
西边的枝桠沉背着阴暗,低矮、虬结,宛如畸形的枳果,充满了死亡的灰黑。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大约是八九点的高度。
天空依旧不见明亮。
还是薄薄的黑,和昏暗的黄。
风中夹带焦味与沙粒。
“呃……”
醒来的玄初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呻吟。
长久的头晕目眩耳鸣过后。
是胸口传来的痛楚。
碗口粗的枝条,从后心扎穿了他的胸膛。
他被这样吊着,在离地几十米的高空。
“啊!啊!”
远处金属色的建筑被黑色的天空,黄色的光芒染得犹如旧照片。
曾经的那只漆黑乌鸦,变得比他还庞大。
两只翅膀展开,足足有三米的翅展。
扇动的风隔着距离也能吹拂到玄初的脸上。
它甫一发现玄初,便在空中围绕着他盘旋,像是在寻找着时机。
意识到处境的玄初彻底清醒过来。
先压下了失去意识前的回忆。
抬起发麻的双手,握住胸前的枝桠。
试图将自己拔出去。
然而穿心的痛苦,要比皮肤斑驳痛苦百倍。
不过轻微的挪动,就让积蓄起来的力气消散。
“啊!啊!”
察觉到猎物清醒的乌鸦。
俯冲了下来。
它落在玄初身后的枝桠上。
玄初一阵头皮发麻。
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挪出一截,痛得差点昏过去。
乌鸦的喙擦着他的脑袋啄在他的身后。
情急之下,玄初无助地看向四周。
可惜天大地大,没有人会来帮助他。
脊椎再次爆发一阵恶寒。
玄初咬牙又往前挪了一截。
再次避开一次袭击。
直觉告诉他,这样的招数,不会超过三次。
下一次,这只乌鸦会瞄准他移动后的地方。
没有谁会来救他的。
他只能自己救助自己。
可红色脉络怎么也不出现。
就算他想要失控,也无法使用它们。
疾风吹动玄初的头发。
他的脑袋往旁边一撇。
尖利喙啄在他的肩膀上。
好过啄在他的脑袋上。
就在乌鸦想要松开尖喙,再次袭击时。
红色的脉络在它的嘴里蔓延。
沿着它的嘴巴,如同菌丝扩张土地。
一瞬遍布它的体内。
他们是不同的怪物。
占领并不平静。
乌鸦挣扎地想要离开。
红色的脉络牢牢地抓住了它。
黑色的触手从乌鸦的嘴里伸出。
扎入玄初的肩膀。
他们互相吸食。
就看谁先胜利。
太阳升上更高的天空。
薄黑的天空变成了土黄。
黄色越发明亮。
空气中的温度不断攀升。
光线穿过枝桠,终于穿透茂盛虬结的枝桠,照在玄初和乌鸦的身上。
光点着落的地方,灼烧出斑驳的伤痕。
那钻心的痛,比这剜心挖骨还痛苦。
他们直觉,只要再多在这阳光下待几分钟。
全都要被融化成黑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乌鸦的挣扎比之前更加剧烈,它松开了嘴,但脉络和触手的纠缠,扯着玄初在枝桠上不停地挣动。
玄初收回了脉络。
因为胸口的伤口无法承受更多的撕裂。
乌鸦很快就飞走了。
而玄初还挂在枝头上。
气温越来越高。
阳光越来越多的穿透枝桠。
玄初经历这一系列的伤害,顾不得再犹豫。
将自己一点一点拔出枝头。
几十米的高空。
玄初摔在地面,犹如一滩烂泥。
可这里阳光照不到,阴凉的空间竟让他无意识中也感觉到舒爽。
红色脉络在地面上蔓延。
不知道捕捉到了地底的什么。
玄初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起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
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疤痕。
玄初趴在地面上,感受地面的凉爽。
脑海里反复播放着昨夜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点记忆。
白光的尽头是一颗巨大的石头。
接触到它的树木疯狂地生长。
挤压碎一切。
0208不见了。
而他的□□被反复磨损,红色的脉络铺天盖地,将他的残肢包裹,外层凝固了一圈坚固的骨骼。
力量的源头,来自扎穿他的树木。
他幸存了。
树已经枯死。
除了地底活动的一些小东西。
没有其他幸存的大生物了。
那只乌鸦不知道去了哪里。
收回的脉络,沿途带来一个东西。
玄初从地上爬起。
拾回了那个金属色的密封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