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感 昨日世界》云渊漫游

12、无一幸存

　　“呲。”
　　门扇应声而开。

　　“这倒是挺神奇的。”
　　君成大步往里走，进门后就把门关上，四处扫视。
　　“你们研究院的负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算你们踏出隔离室必死无疑，难道不害怕会发生意外，产生损失吗？”

　　玄初没说话。

　　君成也不管他，将他放在地上。
　　随后到架子那边，对着空的密封箱挑挑拣拣了一番。

　　“看你这样子，出了隔离室这么久，倒不像会必死无疑。”
　　君成撇了一下嘴，挑了个级别最高的密封箱过来。把它递到玄初面前。
　　“放进去吧。”

　　玄初双手捂着怀里的密封管，看着眼前的密封箱。
　　再看了看君成。
　　往后退了两步。

　　“不。”

　　君成脸色一变。
　　“不放进去就坏了。”
　　“难道你……”

　　“不是我。”
　　玄初又后退两步，退到了门边。
　　声音迟缓但肯定。
　　“是你……”

　　君成皱起眉，有些许疑惑。
　　“我怎么了？”

　　玄初看着他，没讲话。

　　两人都沉默。
　　过了一会。

　　君成放下拿着密封箱的手，无害的表情变了，他斜嘴笑了一下。
　　“你怎么发现的？”

　　玄初看了眼他的身后。
　　“这里是隔离室。那些怪物的脉络，没办法进入密闭的空间。”

　　君成身后，红色的脉络依旧在浮动，它们倒反在空中，像燃烧的火焰。
　　它们不来源于楼下大厅的三个怪物，而是来源于君成。
　　每一片脉络，凝聚成利刃，悬在空中，都指着玄初。
　　蓄势待发，要把他扎个对穿。

　　君成看了眼身侧的脉络，略微惊奇。
　　“所以，你真的能看见。”

　　玄初点头。

　　君成的惊讶一闪即逝，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看来云灵一直在利用你们做病毒研究是真的。”

　　玄初没说话。

　　君成手一摊。
　　“看来，我们是同类呀。”
　　他满脸嘲讽。
　　“按资排辈，我还得叫你前辈。”

　　君成脸上嘲讽不减反增。
　　“这云灵该不会和人类有大仇吧？他知不知道这是保护了什么？和我们一样的‘怪物’，难怪那些人类要杀了他。”

　　“不过……”
　　君成的嘲讽慢慢掺杂了一种贪婪。
　　一种面对美食的贪婪。

　　“你在我们眼中，就像一个永不枯竭的营养包。”
　　“这可真是……”
　　“真是一份最好的见面礼！”

　　红色的脉络汇聚成尖刺，猛然向玄初扎去。
　　“现在，成为我一个人的营养包吧。”

　　君成的身体佝偻，后背隆起得越来越大，红色脉络汇聚的尖刺扎入玄初的身体，他低首扬眼看玄初，阴恻恻地笑。
　　“既然你看得见，就不该来这隔离室。”

　　一只骨刺从他后背鼓起的大包中破裂，在空中摇晃了两下，扎向被禁锢的玄初。

　　玄初抱着密封管。
　　感受着体温从脉络中流失。
　　面对扬起的骨刺，紧紧咬住牙齿。

　　太过正义的人更容易走在任何人的前面，更容易放弃自己的利益，更容易第一个就牺牲。
　　小白如此，小蓝如此。君成如此。

　　云灵，如此。

　　他不害怕死亡。
　　可几千个伙伴走在了他的前面。
　　他是第一个受害者，却成了最后的幸存者。

　　不是因为他不够勇敢。
　　可能是因为他不够正义？
　　他从来不曾放弃真正对自己有益的事情。
　　生命，是其中一种。
　　关注，是其中一种。
　　争夺，是其中一种。

　　尽管他一直在生死线上挣扎，他的内心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放弃，别人都毫不犹豫扎入正义的轨迹，而他始终关注命运最后的主权。
　　凭什么？
　　要温和地承受所有。

　　所以，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书籍中描绘的英雄。
　　他只在乎自己在乎的，并没有所谓的大爱。

　　更不觉得自己拥有书籍中描绘的童真。
　　只是有些事情，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
　　伪装，更有利于生存。

　　假装不曾发觉‘云灵’的异样。
　　从始至终，他和记忆里别无二样。
　　可大部分的时候，他根本没机会与云灵相见。
　　大部分的模样，都来自他的想象。

　　云灵会不放弃他，会纵容他吗？
　　他不这样肯定，他只是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和想象别无二致的云灵，真的是云灵吗？

　　他希望，‘他’做了。

　　他希望那是真的。
　　可他知道了那是假的。

　　云灵也许不会放弃他，也许会纵容他。
　　但一定不会因为纵容他而对如此重要的样本这样随意。

　　他不过是那些怪物争夺的胜利筹码。

　　他要引诱他。
　　当他跟随他离开。
　　其他怪物便输了。

　　君成拆穿了假象。
　　告知的真相如此残忍。

　　就如同小蓝的恐惧。
　　盖不住即将胜利的窃笑。

　　如同看不见红线的君成。
　　突然可以劈开红茧的外壳。

　　而他也在伪装。
　　惊惧不会令他存活更久。
　　而鼓足的勇气无法使他奔跑过迅捷的怪物。

　　假装无知、无觉。
　　潜伏着寻找机会。
　　做最好的伪装。

　　自古以来，从天至地，任何生物，不够强大，就要善于伪装。
　　舍弃一些细枝末节，就能得到更多。
　　为什么不做呢？

　　那些被捆缚变异的怪物，蔓延出去的红线，连结在君成身上。
　　门打不开，君成终究会支撑不住。

　　那时玄初麻木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
　　红色的脉络曾麻木他，如今却牵引着他。
　　感受脉络中的力量。

　　是‘云灵’的脉络。
　　它从一开始，就缠上了他。

　　在暗处，他除去了隔离服，控制脉络。
　　它也许不想正面对峙小蓝和君成。
　　但它没有放弃。

　　它就跟随在身后，身处暗处，却更能主动攻击。
　　利用小蓝除去君成，悄悄吸食玄初。

　　也许正是如此。
　　小蓝才会如此着急。

　　但君成手中的枪，确实是一种威胁。
　　均衡的天平，容不下再失去砝码。

　　没有人想冒这种险。
　　只能借这些怪物来除掉君成。
　　同时保护她暂时无法暴露的真面目。

　　他死了，小蓝还活着。
　　在‘云灵’到来之前，她能带着他去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去到一个完全隔离外界的实验室，她便在这场斗争中赢了。

　　玄初其实有些不明白。

　　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活不长的小孩。
　　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这些怪物。
　　为什么，都想与他独处。

　　这仅仅只是因为他能够看见那些脉络吗？

　　他不觉得如此。
　　也许这和云灵曾经说过的礼物有关。

　　可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他们的同类，因为他一点也没有想要吃人的欲望。
　　他只想活下去。

　　去找到属于他的自由。
　　哪怕只有短短几个小时。

　　红茧包裹他时，他短暂的忘记了自己。
　　有无数的意识在争夺领地。

　　他们厮杀，纠缠，碎裂，融合，消散。
　　很难有个体能够保持独立。
　　独立的意识，在一片黑色网络中，一个个庞大得令人惊惧。
　　犹如蚂蚁仰望大树。
　　那份威严令人腿软胆寒。

　　在这座研究院中，有三个庞大的个体被感知。
　　他们在吸食他和另一个人的能量，而他们加倍膨胀。

　　已经感知不到其他活体了。

　　他猜，另一个人，就是君成。
　　他的能量殆尽了。

　　微弱的意识犹如远空不易察觉的星辰。
　　即将被搅碎。

　　五个意识在对抗。
　　他们都不想忘记自己。

　　但最先失败的，竟然是小白。
　　庞大的光芒迅速流失殆尽。

　　最微弱的君成争夺到了养分。
　　虽然较之其他两个意识，还不够闪耀。

　　但能在他们之间争夺到能量，就足以表明他的意志的坚定。
　　然后消失的是小蓝。

　　最后消失的是‘云灵’。
　　这场养分争夺战，最终的胜利者，是新生的异主——君成。

　　这场争夺中，还有一个人没有忘记自己。
　　那他究竟是幸存者，还是已经成了真正的怪物？

　　当他看见君成劈开红茧时。
　　想到的是。
　　君成成了怪物。
　　那自己，也大概率不是人类了。

　　当争夺在脉络中开始，没有幸存的人类，只有胜利的怪物。
　　他记得，最后时刻，他感到了温暖。
　　那是他在吸收能量。
　　只不过，被君成打断了。

　　这场斗争，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如果他想夺取密封管，或者杀了他，直接动手就可以了。
　　为什么要打断这个过程？

　　除非……

　　还有必须隔绝的原因。
　　一个会影响他实行计划的因素。

　　尖利的骨刺旋风而来，轻而易举扎入玄初的眼眶。
　　却在要更进一步时戛然停住。

　　“你……”
　　君成的身体不停地抖动，越来越佝偻，直至萎缩成了骷髅一般的表样，虾米一样蜷缩，匍匐在地上。
　　“你怎么……”
　　他语不成句，讶异和崩溃写在了脸上。

　　连接君成和玄初的红色脉络，顺行的白光不仅逆流，光芒更甚之前百倍。
　　原本该源源不断流进君成体内的能量，不仅没有被他吸收，连带他本身的能量，也如同瀑布倾泻而出，倒转进了玄初的身体。

　　“我以为，只要不让脉络变成蓝色，就能一直是人类。”
　　“只要不与你争夺养分，就能让你活下来。”

　　消失的能量不足以支撑君成的化形。
　　白色的尖刺在玄初的眼眶中消失。

　　玄初的眼至溢出一行血水，沿着洁白的皮肤蜿蜒至下巴，滴落在地面。
　　破碎的瞳眸在能量的吸收中，挥舞出无数的细小触手，又肉眼可见地恢复了原状。

　　他不再抑制自己的渴望，不再控制自己的力量。
　　瞬息席卷一切可以吸收的能量。

　　君成的惊惧凝固在脸上，他的脸不停地变幻。

　　小蓝，小白，君成，‘云灵’，还有其他曾经见过的，没有见过的人。
　　他们挣扎着，狂舞如同幻影。
　　他们的声音，交杂如同魔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活下来了！“
　　“害怕！害怕！害怕！”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杀光那些怪物！”
　　“救我，救救我！”
　　“饿，好饿，好饿！”
　　“我是谁，我是谁？”
　　“……”

　　倏尔他们又全都望向玄初。不同的人，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情感，不同的言语，却都在呼喊同一个人。

　　“0001。”
　　“0001，我害怕！”
　　“小怪物！”
　　“玄初。”
　　“玄初。”
　　“玄初。”
　　“玄初……”

　　人影与呼喊，从高呼变成呢喃，直至消失。

　　君成的□□干枯，依旧是蜷缩的模样。
　　实验室的门打开，带起的一阵风。
　　那焦炭一般的□□，便轰散如齑粉。

　　玄初把密封管放到密封箱内。
　　抱着它在纯白的金属走廊中奔跑。

　　那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在这场养蛊一般的斗争中，曾经风吹就能败落的脆弱生命，竟成了最后的生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