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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蓝色月亮·司徒熠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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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悬浮车无声滑行在通往海岸线的低空轨道上,车窗外的天空呈现出清澈的淡蓝色,一轮明亮的蓝色月亮高悬天际,水毒尽褪、银光稀释、黑雾消散,塞兰尼的月光重回大地。悬浮车内,坐在柔软座椅里的司徒熠星望着窗外的蓝色月亮,右眼眸光深沉,覆盖着天鹅绒眼罩的左眼令他的面容平添几分阴郁。
罗哲坐在司徒身旁,他一改往日神色,看向司徒熠星的目光中,多了很多复杂难解的情绪,“塞兰尼的危机算是暂时过去了。” 罗哲打破了沉默,“司徒,你之前提到的,新的类地行星计划……还要继续吗?”
司徒熠星迟缓地摇了摇头,动作牵动了眼部的伤口,他忍不住蹙了下眉,“从来就没有什么新的星球。”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罗哲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在宇宙中找到一颗适宜人类生存的星球,这概率渺茫得像在爱忒弥斯寻找一粒特定的沙,当年旧地球的人类在黑暗深空中漂流了四年,携带的淡水几乎消耗殆尽,与其说是人类发现了塞兰尼,不如说是神祇偶然的垂怜,这样的奇迹……我不敢奢望能有第二次。” 司徒微微偏过头,用那只独眼看向罗哲,眼神平静得令人心疼:“所谓的新星球计划,不过是一个诱饵,我唯一希望的,是白岳……他能自己走出来,亲口告诉我真相。”
罗哲沉默了片刻,车内只剩下引擎运作时发出的低低嗡鸣,罗哲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白岳自杀了。” 罗哲顿了顿,补充道:“他做完解毒剂的投放后,就在实验室里用枪射穿了自己的大脑……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司徒熠星闻言,身体微乎其微地僵硬了一下,随机他转回头,再次望向窗外的月光,没有任何回答,只有搭在膝盖上的手,关节处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过倒是有个好消息。” 罗哲的声调刻意地高扬起来,显得稍稍欢快些,“你养伤的时候,望舒财□□往永无岛的探索船队回来了,这个消息,你应该还没收到。”
“情况如何?” 司徒熠星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永无岛被砂砾大陆涌去的暴民攻陷了,那里的王很英勇,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与岛民一同牺牲了,不过望舒的船队侥幸避过了暴乱,毫发无伤,还救回来一个小女孩,我记得……是叫左拉。”
司徒熠星沉默地点了点头,独眼中掠过疲惫与寞然,又一个文明,湮灭在了这场席卷塞兰尼的动荡之中。
“司徒,总会有希望的。” 罗哲看着他,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一点鼓励的意味,“塞兰尼重新亮起了蓝色的月亮,一切都被重新洗牌,旧世界的秩序和规则都要被打碎重铸,混乱的时代结束了,我们新的时代就要来了。”
悬浮车缓缓降低了高度,平稳地降落在了一片临近海岸的柔软沙地上,车轮与沙粒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车门无声滑开,司徒熠星走下车来。在那轮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月亮之下,月牙儿就站在那里,周身笼罩在月光里,因着距离的缘故,司徒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到她银白色的裙角被风扬起,薄雾一般流淌在沙滩上。
像下雨天穿着一双湿透了的鞋,没有办法脱下来。被困在金色牢笼里的小王子太年轻了,他不懂应该如何去爱他的月亮。
“曾经有很多次,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在婚礼那天没有拦下泰格瑞斯,为什么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月牙儿走进他的怀抱里……后来我无数次、无数次地回想,也许,我只是无法忍受她为他哭,我宁愿有人用刀反复砍下我的头颅,也不想看到她为他掉眼泪,月牙儿一颗眼泪落下来,我的心脏就滴下一滴血。”
司徒熠星蓦然回神,他侧过头,看到弥娅已来到车边,“对啊,还有弥娅妹妹。” 司徒熠星在心中无声地对自己说,“爷爷的托付我一定要做到,我不能……让弥娅伤心。”
他轻轻握住了弥娅的手。
一瞬之间,回忆的碎片,带着血腥的棱角,在司徒熠星残缺的视野中翻卷起来,狂风夹杂砂砾,冲入左眼空洞的幻痛,时光反流,记忆倒转逆行……
司徒家的疗养花园温暖湿润,生态穹顶依旧在静默地切换着全息影像,砂砾大陆的无垠荒漠中,与地面上真实溅落的、已然凝固的暗红血渍形成了诡异对照,花园里狼烟四起,花草被枪火燎焦、零落成泥,喷泉里的池水被染成淡红,浮着几具身穿护卫制服的尸体,尸体圆睁的双目失焦,望向虚假的、变幻的苍穹。
司徒熠星被一根沉重的合金链条牢牢绑在一张侧翻的巴洛克座椅上,链条勒入昂贵的衣料,嵌进皮肉,留下乌青瘀痕,司徒熠星低垂着头,湿漉漉的黑发混着血与汗,黏在额前,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不远处,祖父的轮椅停在那里,老人被一个粗犷的反抗军死死按着,祖父死死盯着被缚的孙子,胸膛起伏得像破旧的风箱,那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怒火与心疼。一片狼藉的鸢尾花丛旁,弥娅被反绑了双手坐在草丛上,她脚边散落着一片片机械鸟的残骸,断裂的金属羽毛四散飞溅。
反抗军的首领,一个黑发的强壮男人、左脸被一道狰狞疤痕从额角贯穿至下颌,此刻正慢悠悠地踱步,反抗军的首领,一个黑发的强壮男人、左脸被一道狰狞疤痕从额角贯穿至下颌,此刻正慢悠悠地踱步。他穿着一身沾满血渍的粗布工装,与这花园格格不入,他踢了踢脚边一具望舒守卫的尸体,发出轻蔑的嗤笑,“瞧瞧,这就是不可一世的司徒家?”他的声音带着刻意拉长的戏谑,“用水晶矿垒起来的城堡,原来这么不经砸?你们这些吸血的贵族,还以为能永远高高在上?”他走到司徒熠星面前,俯下身,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小少爷,听说你们家的男人都短命,你自己说说,你觉得今天会不会就是你的死期?”
司徒熠星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对方只是在对着空气呓语,这种彻底的漠视彻底激怒了疤面男人,“还他妈跟老子摆架子!” 疤面男人猛地直起身,疤痕因愤怒而扭曲,显得愈发可怖,他暴怒地抽出一把匕首,刀身还滴着不知是谁的血,疤面男人眼中凶光毕露,手起刀落!
“不要!”弥娅发出凄厉的尖叫,挣扎着想冲过去,却被身后的反抗军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祖父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哀恸的音调,拼命想挣脱束缚。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匕首一刀刺入了司徒熠星的左眼。
鲜血从眼眶中迸射而出,染红了司徒熠星半张脸,疼痛才随后而来,司徒熠星终于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疤面男人抽出匕首,带出更多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眼球组织,他满意地看着在地上痛苦蜷缩的司徒熠星,用带血的刀面拍了拍他完好的右脸,语气充满了得意:“怎么样?看得更清楚了吗?看清楚你们司徒家的末日了吗?”
疤面男人哈哈大笑,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哭泣的弥娅,“这小美人儿哭起来更带劲儿了,等会儿解决了你,我再好好收拾她!” 说着,他随手扔掉沾满鲜血的匕首,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大口径脉冲手枪,能量槽发出能量满格的微弱嗡鸣,疤面男人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司徒熠星的额头,“是时候送你这短命鬼下地狱了!”
扣动扳机的刹那,一直瘫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举从轮椅上合身扑出,用自己衰老的身躯,严严实实地护在了司徒熠星的身上!
“砰!” 灼热的脉冲光束瞬间贯穿了祖父的心脏,在前胸炸开一个焦黑的伤口,巨大的冲击力让老人和身下的司徒熠星一同震恸。
“爷爷!” 司徒熠星仅剩的右眼充满血色,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
“照顾好……弥娅……” 祖父的嘴唇翕动,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他用尽最后一点气力,贴在司徒熠星耳边,气若游丝,话音未落,他瞳孔中的意识彻底涣散,这具已一己之力撑起望舒财团三代帝国的身躯,彻底失去了生机。
“找死!” 疤面男人显然没有料到,他恼羞成怒,枪口抬起,再次对准了司徒熠星,眼中杀机毕露,“妈的!全杀了!一个不留!”
“嗡!” 一阵低沉的持续震颤从天花板传来,伴随着能量聚集的蜂鸣,众人下意识地抬头,只见疗养花园那半透明的生态穹顶之外,不知何时已悬浮了数架小型武装悬浮艇,艇身侧面,衔尾蛇的徽章图腾在雨幕中清晰可见。紧接着,穹顶被强大的定向爆破装置强行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雾气裹挟着硝烟倒灌而入,一队装备精良、动作迅捷如猎豹的士兵索降而下,手中的脉冲武器瞬间锁定了花园内的所有反抗军。
“反抗者,格杀勿论。” 罗哲的声音简洁冰冷,给出的命令不带一丝感情。
回忆沉淀心底,幻痛却未消失,像隔着磨砂玻璃偷窥,过去的一切都变得遥远模糊,家族、责任、诅咒、命运,这些词过于庞大、过于书面,像把缺乏营养的无机岩石,套上血肉的皮囊,如今,清澈的月光洒落大地,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星球上,司徒熠星静感到一种近乎平静的残忍。
福洛斯空旷的海边,独眼的人类王子紧紧握住小美人鱼的手,他的一头黑发被海风吹得颇为萧瑟,扬起的额发间隐隐露出几缕暗暗的红,王子举目远望,视线尽头,他看到这样一个画面:银发的骑士单膝下跪,双手奉上仇敌的佩枪,沐浴在月光下的少女裙裾飞扬,她似乎有些犹豫,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地伸出手,覆住了枪体幽微的光芒。
蓝色的轻柔月光静静照亮塞兰尼,一条通往权力与未来的崭新道路翩然铺展,道路两旁,血与火遍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