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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狐皋曲鸣赐月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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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的狐皋歌从旷野四起。
烟火四起,彩叶飘零。供台一路摆到婆娑树下,狐仙与青丘密不可分的羁绊,就此传承。
拜月祭,开始了。
橙红色的光在青丘的旷野亮起,连绵起伏的山脉像是阳光下闪光的锦缎。陆霄握着林灼渊的手腕,沿着山路走在祭祀的人群中。
狐狸列成矩阵,昂首挺胸摇着尾巴。周围站着举起青丘金纹图腾旗的狐妖。
“狐仙娘娘来了!”
“狐仙娘娘来了——!”
未化形的小狐狸从队列中钻出,散入人群。像是狐仙座下的童子散落人间。
八位狐妖抬着高且宽的琉璃高台,琉璃吊坠晃荡。高台之上,她赤着足,脚下踏着苍茫悠远的皋歌节奏,舞姿翩跹像一位上古时代存留下的巫神。她极致繁华的服饰上,宝石叶形的金钗闪闪发光。
她带着纯白的玉质面具,起舞祷告仙灵。金铃声起,起舞时皋歌壮阔,就如同狐仙重新回到了青丘的大地上。
林灼渊一脸“好多人啊”的表情,伸长脖子往人群里望:“好壮观。”
陆霄笑道:“这可是青丘最重要的祭祀。”
“师姐竟还会跳这种舞。”林灼渊看着狐群中的她感叹。
“青丘已经三百年没有狐仙了。”陆霄在他身侧,圆月之下,他紫色的眼睛亮得像一把开锋的剑,“或许今后就会不一样了。”
“嗯?此话怎讲?”
“只是猜测。”
陆霄摇摇头没有解释。他拉着小师弟挤过人群,“走吧。穆师弟已经在等我们了。”
二人随着游街的人群走到婆娑树下,人头攒动间,穆凛冬已经在盛大的流水席下坐着了。
林灼渊挤过来往人群,向前排走去。穆师兄是个极好的占位置工具人,不光是他们几个,连洛仙宗的同门们的座都帮忙占了。
离婆娑树最近的几桌几乎被他包揽。
林灼渊一路上和朋友们打着招呼。
程宋见他路过,勾肩搭背拉住他贱兮兮地说:
“小师弟,咱们可是生死之交,怎么没让你穆师兄也给我们占个好位置呢?”
“你想得美呢!”
林灼渊推推他,笑道:“穆师兄连穆府仙家的位置都没帮忙占,怎么轮得到你们长生道。”
“哼,伤心了。”程宋一扭头,放开他,“原来把我们当外人啊,那到时候天下局,你们可给我小心点。”
林灼渊自信回头:“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哟,师兄回来了就是硬气啊——”
在陆霄离宗后的那两年,他们“凸”字三人组没少和林灼渊出去历练。程宋也没少在林灼渊面前嘴贱。
最喜欢在逗他时说了一句:“你大师兄不要你喽~”
然后看他破防,一副眼泪就快掉下来了,却一脸怒气追着他打的模样。
连程戈都吐槽这蠢弟弟:“尽欺负小孩。”
“多好玩儿啊!”
此番言论被谢霸天听了,帮着林灼渊按住这贱人,让林灼渊把他冻成冰雕。
这“生死之交”指的就是“林灼渊生气,程宋死”的交情吧……后来林灼渊习惯了,不追着他打了。他也就不再提起了。
纯属欠的。
林灼渊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快步走了。
程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出声。
程戈摇头:“你别老逗他,当心他师兄半夜来揍你。”
“没事!老谢会帮我的!”程宋自信拍拍谢霸天的挺直的背。
“不帮。我打不过他。”
谢霸天看不出陆霄的深浅,猜测他的修为比自己高了不少。
“啊?!”
那我怎么办?
……
林灼渊在席前坐下,与他人一样席地而坐。不远处就是婆娑神树。
“我梦见过婆娑神树。”林灼渊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陆霄问道:“和梦里一样吗?”
林灼渊的眼神失去焦距陷入回忆。隔了一会儿却说:“……记不清了。”
大不一样。
林灼渊在心里想。
狐仙的琉璃高台还没游行到婆娑树下,众人吃着青丘特有的金桃和野果,举起狐族收集了半个月的甘露小酌。
“这金色桃子,小时候师姐还往我院子里种了桃核呢。”林灼渊拿起一颗一口咬下去,金色的外皮像是巧克力的脆皮,入口即化。甘甜的汁水在口腔里四溅,那独特的芬芳,如同青丘夏日,炎热阳光下婆娑树的树荫。
林灼渊眼睛一亮:“真好吃!可惜当时没种活。”
“她还干过这种事?”穆凛冬也拿起一个,“这金桃是青丘特产,只有北山的地界和青丘肥沃的山野才能使其开花结果。人们都说这是狐仙的赐福。”
“神奇。”林灼渊拿起一个给了陆霄,“大师兄也尝尝。”
陆霄在血池里待太久了,其实吃什么都感觉有一股子血腥味。他其实不爱吃桃子,也不想吃什么糖人。
他所有的口腹之欲其实都可以定义为林灼渊的秀色可餐。
但他接过咽下一口,看着林灼渊浅笑道:
“嗯,很甜。”
狐族游行的队伍已经来到了不远处,古老的乐器在此时吹响,让祭典的气氛更上一层楼。
此时月亮已如日高悬,给高台之上跳舞的人披上了一层银纱。
未化形的小狐狸们昂着快乐的小脑袋,胡乱跑到它们喜欢的宾客的脚下,等着他们把它们抱进怀里。
林灼渊身边冲过来了好几只,但他还对早上那只狐狸的“表白”耿耿于怀,心存芥蒂没有弯腰抱起它们。
陆霄轻轻拉着林灼渊,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几乎是肩靠着肩。
聪明的狐狸也看出了他的犹豫,有几只当场就转身跑去抢别人的怀抱了。剩下的几只也在陆霄极具危险性的眼神下,被迫四散而逃,去挑选其他看中的“铲屎官”了。
林灼渊松了口气,不由得又靠近了陆霄一点。最终两人肩膀相抵。
陆霄目视前方,假装没有发现林灼渊对他的悄悄打量。
青丘的族长穿着隆重的衣物,举着杖形礼器,在众人目光下走到婆娑树前。他双手高高抬起,礼器的金环相撞,尾端狠狠扎进地里。
天上的云层瞬间散去,银白的月光洒向人间。婆娑树的影子之外,琉璃高台被放到地面,白玉面具的狐仙随着渐响的鼓声舞动。
抬轿的八位狐妖忽然化作巨大的兽形。
席中人惊叹不已。
“要开始了。”穆澄夏将扇子合起,戳了戳盯着苏红铃失了魂一样的弟弟。顺着他扇子所指,穆凛冬呆呆地望向婆娑树前显得格外渺小的身影。
他的目光怔怔地,带着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悸动,悄然落在那个赤足起舞的姑娘身上。
族长垂首闭目:“青丘第四十七代族长涂山乾烟,与在场诸位狐族友人,今日聚于婆娑神树下,愿狐仙娘娘在天之灵,赐福千秋万代。”
如树盘根错节筋脉的白光以礼器尾端为中心,一瞬间蔓延到众人脚下。
八狐奔八方,乐声急促,人心悬起。狐嚎破空,大小狐齐鸣。
婆娑树的树叶似活了过来,分明山间没有一丝微风却摇摇欲坠。
乐声戛然而止,万狐齐跪。
众人的目光一同转向唯一站着的“狐仙娘娘”。
她赤足轻点,步步生莲,走下高台。金铃脆响,转身时长发飘飞,琉璃玛瑙与金器相击。
玉面具紧扣,神性淋漓尽致,令人不敢亵渎。万籁俱寂,目不转睛。
她跪于明暗交界,离婆娑树影仅半寸。
狐鸣渐起,如泣如诉,汇成震撼歌谣。奇迹发生:
月亮真的给予了青丘狐族回应,月光中有细沙般的光泽撒下,婆娑树的树冠下,银色的细沙透过叶子的间隙竟变成了金屑。
林灼渊的脚下是经络般的白光,全身沐浴在金沙中。他惊奇地抬起手接住金屑,金屑落在手心没有丝毫触感,在他的目光下,金屑自然地融入身体。
四周有吸气声,远处的江佐年面色红润,表情爽得快上天了。
林灼渊只觉浑身涤荡污垢,神清气爽。
像是连轴转苦修了数十天,终于在风和日丽的下午在柔软的大床上狠狠睡了一觉。然后醒来还是休息日。
“修为长得好快!”他不禁气沉丹田,发现不知不觉就到了金丹大圆满的瓶颈。忙凝神静气,压下修为。虽丹药在手、根基稳固,仍想回宗再突破。
“怎么回事!?”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
族长猛然睁开眼睛!
婆娑神树的枝叶上堆积了一片金色月华,甚至都垂下了枝桠。如同雪崩一般,月华此刻倾泻而下!
林灼渊的心被人狠抓了一把,浑身一震!耳鸣“嗡——”地一声,然后眼前一片漆黑。
这些可不是雪,是一大片婆娑树散下的日月精华。
不妙啊……这也太多了!!!
他到瓶颈的丹田像是被人一瞬间硬塞了一大片水!
瓶颈丹田如被强行灌入巨流,容器将炸。
他喉间逸出低喃:“师兄……”
同一刻,陆霄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无视旁人,瞬息带离中心。
……
众人眼中满天的金屑,落到陆霄眼里竟是一片透着金闪的漆黑。
有堕气混杂其中。
他方才久久沉默,欲言又止。
他站在林灼渊身后。小师弟沐浴在碎金下,眼里都带着高兴。
他该告诉他什么呢?告诉他这个天下要乱了?告诉他姬氏一族全是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他身体里也流着一半疯子的血?
这些想法只是一念间。
姬氏一族做的手脚一向天衣无缝,况且婆娑树不是今年才出的事,病根自百年前就一直存在。那群妄图改变天下秩序的疯子不会因为他通过了血池就对他俯首称臣。
说出来也什么都改变不了。而且陆霄不曾想着要改变什么,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了。如果不是有他小师弟这般鲜活的人,他也不会回这个宗门,而是像一条潜伏在暗中的毒蛇一样静静等机会到来,然后在足够强大时推翻一切。
在变故发生的第一刻,他抱住林灼渊,带着他远离了混乱的中心。
人群涌动,悲鸣四起。一切混乱不堪,人们惊慌失措的表情和狐狸的悲鸣交织成一片。
金色的月华逐渐褪去颜色,变成白茫茫的厚雪飘零。
族长被埋于月华之中。
林灼渊视野渐清,下一刻便晕倒陆霄怀中。
神识飘离躯体。
他茫然立于高耸婆娑树下,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东临镇,那场漫天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