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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难见 ...

  •   雪下了三日,整个妖都一片白雪皑皑,白得几乎看不清房屋原本的深色,也看不清地上的血红。

      雪之大,覆盖了地上的一切。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冬日的寂静,洁净的白雪被踩得一塌糊涂。铲子与锄头砸进僵硬的冻土里,挖出一个大坑。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传来,一具具尸体被丢进坑中,很快便被大雪与泥土覆盖。

      “快走快走,要是被她发现,我们就完了!”
      “唉,这世道不太平,战乱何时能止啊!”
      ……

      长靴踩过碎雪,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由远及近。

      青白长衣,腰腹精瘦有力,裸露的双臂上戴着两只玉环,雪发被白莲冠高高束起;面色苍白,五官极淡,细眉长而入鬓,一双寒潭眼敛着所有的风雪,眼下两颗红痣隐而不显,两片薄唇似笑非笑,给她的面容添了几分春色。

      只见得——
      眉目清浅,神若静瓷。
      两珠神女泪,一心观自在。

      毛发顺溜的海东青俯冲而下,稳稳当当停在来人的手臂上。海东青咕咕两声,示意她看那个大坑。

      “又杀了……”她咳出一口热气,伸出一只手,腕间缠绕的红线探进雪里,搜寻着这些人的记忆。

      她在找一只妖,一只名为相柳的大妖。

      几个月前相柳发动政变,导致妖族大乱,而她,裴曦灵,是来收拾烂摊子,抓捕相柳的。

      巫族现任巫皇,敕号“灵”,名曦灵,掌刑律。

      “找到了,虽然不多,但是够用了,”她伸臂放飞海东青,“去找三千,让他们来处理尸体。”

      从死妖脑中抽出的有关相柳的记忆只有一个画面,是相柳正在妖宫中和人交谈。

      画面一闪而过,那人的脸也一闪而过,但她还是认出了那人的身份,一个熟人。

      这两人怎么搅一起去了?

      她摸了摸耳垂,犹豫片刻要不要立刻去杀相柳,毕竟这些妖尸还很新鲜,搜出来的记忆也是热乎的,她现在去杀,相柳应该还没跑远。

      但是她又不太想见那位熟人。

      犹豫就会败北,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她在心里默数三个数,结束时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脚走向了妖宫。

      妖宫戒备森严,裴曦灵这几个月都驻扎在此,守卫军和侍从们都认得她,对她也颇为尊敬,见她要去主殿以外的地方,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没有阻拦。

      沿路的守卫越来越多,这也代表着她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她伸手拦下一位侍女,问道:“近日可有除你们少主之外的人进出这扇门?”她指了指八千里外的黑色殿门。

      侍女看了看守卫,给出一个确切答复:“回大人话,我等并未见过旁人进出这扇门。”

      这倒是奇怪了,这儿的戒备如此森严,人来人往的,不该毫无觉察;更何况这相柳和那人是政敌,私下更是势同水火,怎么可能和平聊天,聊完之后还不掀桌的?

      难道是相柳后来不但没走,还背着那人藏在了殿内?

      裴曦灵换了个问题:“你们少主在吗?”

      侍女摇摇头,道:“我们少主前不久才刚出门,说是要去传承大阵看看,应该还要好一会儿才会回来。您要找他吗?若是急事,奴婢这就去通传一声。”

      裴曦灵放下心,神色不变,别了只灵石打的蝴蝶簪在侍女头上:“不是什么要紧事,随口一问罢了,退下吧。”

      侍女眼睛亮亮的,嘴角笑意难压:“多谢灵皇大人!”

      裴曦灵继续往前走,手心摸过双腕,她从腕间抽出一长一短两把白惨惨的骨剑。她深吸一口气,故意让剑发出铮鸣,给某条蛇通风报信。

      那人既然不在,事情便好办多了。至于相柳,她明示到这个份上了还不跑,那她也无话可说。

      她在心里默默给相柳放宽了条件,只要相柳不在这殿内,她就给他留个全尸。

      裴曦灵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殿门。

      妖宫整体色调偏暗,连同廊道周围的守卫也是一身黑甲,她一袭白衣在这幽深的宫殿内,显得极其格格不入。坚硬的鞋跟落在地上发出响亮啪嗒声,轻软的鞋尖踩上地砖却是收敛了声音。剑身上的烛光明明暗暗,随着细小的廊风摇摆不定。腰封上挂了个白玉坠子,在浅色外纱间时隐时现。

      白玉坠子被小指勾着摸了一把,那只小指绕着玉坠转了一圈,然后紧紧贴回了骨剑。

      殿门就在眼前,裴曦灵想了想,并不打算敲门。

      她闻到了独属于相柳的蛇味,肮脏、腥臭、罪恶,让人犯恶心。

      这蛇根本没跑,他就在这道殿门之后。

      这个事实让她有点不悦。剑鸣声更烈,磅礴的巫力轰开殿门,不待碎渣落地,她已提剑掠进殿内:“相柳,滚出来!”破破烂烂的殿门在她身后轰然关上,似是在警告廊上众人,不要乱看。

      剑气扫过整个大殿,冲飞层层叠叠的帷幔,殿内陈设顿时一览无余。相柳早已变回了蛇身,此刻正光明正大盘在殿内的盘龙柱上,蛇尾挡了一下剑气,他悠哉道:“灵皇,许久不见,脾气还是这么大。真让我意外,你居然进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裴曦灵无视他话里的尖刺,提剑就砍,边砍边嫌弃:“你一条蛇,上什么盘龙柱?我在外面提示你那么久,你是冬眠把脑子睡坏了么?都不知道跑的吗?”她动作很快,顷刻间便将一根五米宽的鎏金盘龙柱削成了一颗绽开的松果。

      相柳没想到她上来便是如此急躁,只能狼狈地到处躲,躲完这根柱子躲那根柱子:“我跑什么?若是那小子在,你敢进这殿吗?这里才是我的安全屋。你尽管劈,反正不是我的地。”

      水桶粗的大白蛇在殿内翻江倒海般乱窜,连同裴曦灵狂泻而出的剑气,将这殿内的东西卷得四分五裂。

      眼见殿内动静越来越大,她不得不收着招式。裴曦灵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将旁人引来,更何况那人迟早要回来,得想办法把相柳弄出去。

      裴曦灵收了短剑,腕间红线化作千万根,织成密密麻麻的线网,紧紧跟在白蛇身后。

      见她换了红线,相柳暗道不好,他就是要靠这座大殿遏制裴曦灵的攻击,才好给自己争取时间,可她换成了利于追捕的命线,自己可就不好躲了。

      线网太密,相柳不得已换回人型,想方设法穿过逐渐缩小的网眼。铺天盖地的红线犹如催命符,看得他头皮发麻:“裴曦灵,你已经砍了我四个脑袋,还想要怎样?你就非得要赶尽杀绝吗?”

      白色身影紧紧跟着相柳,在错杂的红线间不断跃进。她一个后跃避开相柳刃化的鳞片,手指旋绕化去上面的毒气,附上巫力反手打回:“你祸乱妖族,残害无辜,本就该罚;知错不改,屡次再犯,更应该杀。”

      急如骤雨的蛇鳞被用在他自己身上,相柳气得蛇眼都歪了,一不留神,拦截的红线便削去他身侧一大片肉。相柳被逼得再次缩小身形,流光闪过,一层不属于他的黑色鳞甲覆上他身:“谁的权杖上不沾血?你装什么清高?若真要说起来,你的权杖上,血应该是最多的吧?”

      “他居然连龙甲都给了你?你们到底什么关系?!”裴曦灵一眼就认出了鳞甲的主人。鳞甲上的气息陌生又熟悉,不由得让她恍惚了一瞬,就是这一瞬,她便落后了相柳一大截。

      这间宫殿太大了,大到相柳化为原型都只是殿内盘龙柱上的一条小蛇,大到裴曦灵甚至看不清殿内深处的瑶池水台。

      裴曦灵回神,手上快速结印,一条条锁链逐渐在空中显现:“律令之下本就淌满污血,我的不渡剑下更在亡魂堆积,怎么,你也想来躺一躺?冥顽不灵,相柳,认罪,收手。”

      “我呸,”相柳的余光瞥见那些锁链,心底里发寒。鳞甲微微发热,他突然放了点心,五个脑子转得飞快,“你就算抓了我又能怎样?再过片刻,我继位的消息就会传遍五界,你还能杀了一界之主不成?”

      “继位?”裴曦灵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直觉告诉她,再不抓紧时间带走相柳,一定会有什么她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发生,“他怎么可能允许你继位?!你们势同水火,更何况这王位只能传给应龙,你一条蛇,如何能化龙?”

      “诶呀呀,那可不一定,”眼见裴曦灵果然被这条消息吸引了注意力,相柳满意一笑,身形逐渐变淡,“只要传承阵认我为龙,继位之事不是轻轻松松?”

      相柳居然只放了魂魄在这与她周旋!裴曦灵瞬间就明白了相柳的意图。

      相柳的本体根本不在这,依他所说,是在妖王的传承大阵那边;而他留下所有的魂魄在这以假乱真,替他的本体拖延时间,待时机成熟,这里的魂魄再传渡到本体里去。

      那为什么她一开始没有认出来这不是相柳的本体呢?

      很简单,因为相柳身上带了一副应龙的龙鳞甲,将他的气息同殿内的气息混在了一起,让她难以辨别。

      一开始她在门外觉察到的蛇味,根本就是这蛇故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引她进殿,再往前推,甚至那份她亲手从尸体里搜出来的记忆,可能都是相柳和那人故意准备给她看的。

      好计谋,裴曦灵从中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她很确定,这绝对不是相柳这条蠢蛇可以想出来的计划。

      被故人联合旁人算计的滋味实在让她恼怒,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骨剑划破手心,她以血作弓,又从心口引出一滴巫血附在剑上,以剑为箭,满弓射出。

      长箭浴火,引动周围的红线熔成一个巨大的烈焰拖尾,在相柳魂魄彻底消散之前射进他的心口,将他钉进身后的墙上。巨大的蛛网裂痕瞬间出现在墙上,箭尾的红线连同长剑形成一个球形牢笼,将他扣押在内。锁链穿进笼内,将他的五头一尾和牢笼锁为一体。

      “你们的计划,我领教了。”裴曦灵收了殿内的其他红线,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剑尾的烈焰照着她的半边脸,殿内的昏暗吞噬她的另一半,半明半暗之间,身后似乎显出一个高大的观音法相。

      她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了,你心太急,暴露过早,不然我就只能掀翻这妖王宫,杀去那传承大阵找你了。”

      巫血附魔的不渡骨剑差点斩碎相柳的魂魄,来自灵魂的痛楚让他难以忍受,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囚牢逐渐变小,缩成一颗油亮的核桃盘。红线穿进相柳的魂魄,潦草地缝了一下最大的那块裂痕。裴曦灵想起了他之前的话,这会才回应道:“你还没继位呢,处理一位妖族护法,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

      五指成爪,她将手贴上牢笼,将他从墙上扣了下来:“别死了,这里不方便,有话回巫都再细说。”

      磅礴巫力荡过大殿,狼藉的大殿很快恢复原状。相柳被红线吊着命,魂魄传渡一半被打断的感觉并不好受,见她如此小心,他喘着粗气:“那小子说得果然没错,堂堂灵皇居然怕一个龙崽子,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裴曦灵正在确认殿内的修缮结果,闻言瞥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裴曦灵快速摇晃起牢笼,将相柳摇成一滩死蛇:“不该问的别问,有这个精力不如好好想想,等会应该老实交代什么。”

      最后扫视一遍这座熟悉的宫殿,确认没问题后,裴曦灵转头就要关门走人。

      就在她合上门的那一瞬间,一只冰凉的大手穿进她的手心,毫不客气将囚牢扣了出去。

      来不及听到坚硬的囚牢落地,一双有力的胳膊圈上她的腰,蛮横地将她带进大殿。

      殿门打开又关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嘭”。

      裴曦灵被人抵在门上,背后是滚烫的身躯,面前是冰冷的殿门,尖锐的獠牙一点一点研磨她裸露的颈侧脉搏,随着皮下血液的跳动而有节奏地撕咬着。

      呼出的热气在门上凝结出一小块薄雾,隔着一扇门,无人知晓他们相拥。

      “抓、到、你、了,我亲爱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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