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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丽江(三)+大量回忆预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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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初的盛景行是真的由内而外都散发着阳光的,他从不吝啬分享自己的情绪和心事。
当然,也不会对挚友这种亲密关系有所顾虑。
当时的许逸清正在太平洋对岸的美国读美高,两人总是隔着几个小时的时差。
常常是盛景行晚上给许逸清发完一通牢骚去睡觉了,许逸清才在凌晨的时候叽里咕噜地发来一串语音。
于是,渐渐地,难过也好,喜悦也罢,哪怕是崩溃的时候,盛景行都倾诉给了当时身边最最亲近的朋友,陈时。
他跟陈时相识于高中刚开学的时候。
两个人都是美术生,又拥有着相同的目标——巴黎美院。
他们顺理成章地一起谈论作品集的设计,交流申请材料的准备,吐槽国际课程的难度之大,还经常对着对方练习蹩脚的法语。
你一句“Bonjour”,我一句“Au revoir”,在枯燥乏味的集训和学习中开辟出一个小小的天地。
临近申请季的时候,盛景行着手做了一个项目,计划将美术和环保相结合,展现出艺术的多元性,顺便准备送去参加一个国际比赛。
他没有刻意瞒着陈时,所以陈时在一天下午找到他的时候,盛景行并不惊讶。
“景行,你最近是在做新的项目吗?”
盛景行顶着乌青的黑眼圈答道:“对啊,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定下了初稿。”
陈时似乎有些难为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盛景行见他表情不对,连忙问:“怎么了?”
陈时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是这样的,我整理材料的时候发现,我还缺少一些项目或者比赛,但是我家里没有那么多资源,所以……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做这个项目?”
盛景行几乎没有犹豫:“好呀!”
盛景行的作品集和材料早就准备完毕了,做这个项目只不过是想争取一下学校的奖学金罢了。
不过对于盛景行而言,能否顺利拿到全奖都不那么重要。
他更在意陈时能不能拿到美院的offer。
于是两个人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盛景行将自己的公寓腾了出来,作为两人临时的工作室,把草稿手迹统统带去了这个工作室,将目前的思路和进展全部分享给了陈时。
可是就在两人终于又熬了一个星期,在盛景行的初稿基础上设计出了装置的终稿,准备打样的时候,盛景行家里出了意外。
他的外婆进了医院。
主动脉夹层破裂加上老人的高血压病史,情况一下子变得很危急。
盛景行的父母从国外飞回来需要时间,于是盛景行独自在医院的手术室外,签署了一份又一份的病危通知书。
从满怀期待地盼着抢救室传出好消息,到最后几近麻木的等待,盛景行身边没有任何人。
他从小就跟外婆生活在一起。
虽然盛景行的父母常年在国外,但他仍然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小孩,是外婆补全了他缺失的童年。
外婆会带他去游乐场,给他买许多玩具,还强制性地要求盛景行的父母每天晚上跟他视频,再忙都不准坏了规矩。
外婆是苏州人,做出来的许多道菜都爱加点糖,久而久之,盛景行爱吃甜的番茄炒蛋,酸甜口的松鼠鳜鱼,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甜点。
每每吵着要吃糖,外婆总会笑得慈爱,掏出一颗甜甜的奶糖:“吃吧吃吧,但是只许吃这一颗哦,吃完就会开开心心的。”
……
时间在漫长地等待中愈发折磨,盛景行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茫然地靠在医院雪白的墙上,缓慢地消化着躺在抢救室的人是他最亲爱的外婆这个消息。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让盛景行勉强清醒了几分。
是陈时。
“景行,情况怎么样了?”
盛景行声音很低,机械地说出了那个自己尚未接受的事实:“不太好,还在抢救。”
陈时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啊?”
随即他反应过来,安慰道:“外婆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就说!需要我过去陪你吗?”
盛景行拒绝了他的好意,声音冷静地连他自己都不可置信。
他也没有哭。
可是盛景行知道,自己明明已经被巨大的恐慌席卷包裹。
原来悲伤到极致是没有眼泪的。
陈时似乎是觉察出了盛景行的不对劲,一直在电话里头安慰他。
最后,他听到陈时说:“有我在呢景行,你安心陪我外婆,其他的事交给我。”
签了数份通知单的盛景行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却被陈时的一句话突破了心底的防线,鼻头一酸,视线逐渐模糊。
“谢谢。”他说。
那段日子几乎成为了盛景行状态最差的时候,每天都忐忑地等待着医生的宣判。
他的父母跟他几乎驻扎在了医院,盼着每天能进icu探视的那几十分钟。
陈时也没有再打电话过来。
盛景行期待着那个总是挂着笑的人能再次站到他面前,轻轻张开手,递给他一块奶糖,告诉他吃甜食心情会好,但是不能多吃。
可是当医生正式宣布了死亡的那一刻,盛景行知道,无论吃多少颗奶糖,他都不会像那般开心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盛景行看着冰冷的黑白照片,钝痛才姗姗来迟。
浓重的哀痛压垮了盛景行,他有些崩溃。
他给许逸清打了电话,转而想起对方正是三更半夜,于是拨通了陈时的电话。
没人接。
又打了一遍。
还是没人接。
盛景行有点疑惑,但依旧没多想。
算算时间,差不多到了比赛的日子,兴许是在忙吧,他也该早点去帮忙,这几天确实辛苦陈时了。
于是盛景行把父母送到了机场后,直接去了工作室。
打开门的那一刻,盛景行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
工作室的工作区只剩下了空空的画架和打样剩下的废料,盛景行的初稿和手稿都不知去处。
他又一次给陈时打了电话,依旧没有被接起。
盛景行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打开了赛事组委会的官网。
他找到了两人一起设计的作品,可是后面的署名只写了一个人,陈时。
盛景行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心里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了,长时间的心理压力和精神负荷让他对眼前展现出来的,血淋淋的事实感到麻痹。
被最信任亲密的朋友背叛,也不过如此。
盛景行消沉了很久,直到许逸清的电话打来。
“喂?”
许逸清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他刚得知了盛景行外婆去世的消息。
“嗯,说。”
盛景行彼时正坐在酒吧的吧台,面前已经放了三个空杯。
“你……还好吗?”
“我挺好啊,我能有什么不好,我好得很。”
盛景行攥紧了手中的玻璃杯。
“盛哥,你是不是喝多了,听着很不对劲啊。”
许逸清明显有些急了,恨不得立马飞回国。
“没,我没事,别担心。”
面对许逸清的关心,无论再怎么软磨硬泡,盛景行都是雷打不动地回复:“我很好”“我没事”。
最后许逸清沉默了,挂掉了电话。
盛景行看着杯中交错剔透的酒光,轻笑一声,一口闷掉。
什么狗屁友情,不过如此。
只会在你濒临崩溃时冷眼旁观,甚至补上一脚。
那天过后,盛景行在家里睡了两天,直到许逸清怒气冲冲地站在他床前给他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他还是懵的。
哦,他把家里密码给许逸清了。
盛景行看着许逸清,迟钝地眨了眨眼。
“盛景行!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盛景行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颓唐,从前的光芒万丈和少年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啊……你怎么回国了?”
“还不是因为你!电话里听着就不对劲,问你还什么都不说!”
许逸清坐在床边,持续输出:“现在能说了吧?你到底什么情况?”
盛景行很慢很慢地,从自己蜗居了已久的壳里探出一个脑袋,试探般地说:“我……出了点事。”
他意识到自己对亲密关系的存在有了阴影。
盛景行在挣扎。
我告诉你了,然后呢?
说些让我感动的话,得知了我所有的崩溃,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踩着我,向上爬吗?
许逸清看他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后知后觉有些慌:“你说句话,到底怎么了,我肯定会帮你的啊!”
“没事。”盛景行垂下头,最终还是将千言万语压了下去。
许逸清是他发小,心里隐隐意识到,绝不可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让他一蹶不振。
他看到盛景行低下头,紧紧攥住手里的手机,想点开,却又抖了抖,放弃了。
许逸清夺过他的手机,在盛景行愕然的目光中对着他的脸刷开。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盛景行前些天费尽心思的设计,在赛事官网上展示着,作品署名却写着一个他不止一次听盛景行提起的名字,陈时。
霎时,一切都明了了。
许逸清没忍住:“操!这人怎么敢的?!等着,我去举报他!”
盛景行不得不伸手按住了暴怒的许逸清:“他把所有的手稿都带走了,我们拿不出证据。”
许逸清渐渐冷静下来。
是啊,没有手迹,也没有草稿,人家凭什么认定这幅作品的归属权呢。
盛景行无所谓地笑笑:“没事,算了吧,当我送给他了。”
许逸清只是沉默地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天后,盛景行发现,陈时的参赛资格被暂时收回,需等待审查结果公布。
“你干的?”
许逸清:“嗯,他凭什么独占这个作品?!我举报了,没想到组委会还挺负责,给我回了邮件让我48小时内提供相关证据。”
许逸清有些期待地看着盛景行:“你真的没有什么能证明这是以你最初的创意为基础延伸出来的吗?”
在许逸清的陪伴下调整了几天,盛景行的生活逐渐回归了正轨,这会儿终于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最初的灵感是记录在平板上的,只有粗糙的线稿,而且跟最后呈现出来的非常不一样,不知道能不能作为证据。”
许逸清眼睛一亮:“肯定能!快!整理一下发给组委会!”
两人行动起来非常迅速,可是他们还没把邮件发出去,陈时那边居然发声了。
他声称作品完全是个人原创,甚至毫不客气地带上了盛景行的大名,指责他不尊重自己的作品,还污蔑自己。
配图是他从工作室带走的手稿。
盛景行看到这条声明的时候,反倒格外淡定。
他已经不对这样的人抱有希望了。
上传文件,发送。
盛景行和许逸清把手头的文件发送给了组委会,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其实他们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如果组委会对这些东西不认可,那……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比组委会的认定邮件先到来的,是巴黎美院的拒信。
作为美术界顶尖院校的存在,他们自然对原创问题极为重视,不会录取在原创问题上存在争议的学生。
盛景行没有太大的反应。
短时间内的起起落落已经让他对发生的一切都能坦然接受。
他确实崩溃过,但盛景行拥有一颗强大的内心。
既然已经如此,那就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好了。
幸好,组委会经过评估,认可了盛景行提交的材料,公布了调查结果,撤销了陈时的参赛资格并加入了各大比赛的黑名单。
盛景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跟许逸清两个人相视而笑,谁都没有多说。
许逸清是怕盛景行再想起巴黎美院的拒信不敢多说。
但盛景行知道,他已经看开了,央美他照样能考上,无足轻重的小人,并不能改变什么。
只是以后,他再也不会轻易跟另一个人交心。
盛景行从此给自己划下了明确的安全线,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开朗肆意,甚至与圈子里的许多人一样,像个玩世不恭的浪子。
但他知道,他只是躲进了自己构筑的围城里。
出不去,也没人能进来。
“在想什么?”
林晟的声音带着夜晚的凉意,让盛景行抽离出回忆。
“在想,也许我该做出一点改变了。”
盛景行看着林晟,笑得灿烂。
这次,他的眼底带上了笑意,不再掩饰:“对吧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