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盘否定》》山寸山寸

1、兔子洞里的板砖

　　甜腻的风卷着棉花糖和烤曲奇的香气，一股脑儿往鼻子里钻，熏得万伊有点头晕。视野所及，是过分鲜艳的色彩——糖果色的屋顶，巧克力铺成的小径，连路边的树干都像是扭扭棒拧出来的，透着一股用力过猛的童真。

　　巨大的蘑菇伞下，几个穿着背带裤、脸蛋红扑扑的NPC正手拉着手，围着一个小提琴手转圈，歌声欢快得毫无道理：“追着兔子，跳过树桩，美好的一天充满阳光！”

　　万伊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他正站在一条看起来同样很美味的街道中央，身边是另外四名玩家。一个染着火焰般红发的年轻男人正兴奋地东张西望，嘴里不停念叨“酷毙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学生模样的姑娘则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还有个肌肉虬结的光头大汉，抱着胳膊，一脸不耐；最后是个穿着利落冲锋衣的女人，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环境。

　　【欢迎各位玩家进入副本《追兔子的人》！】

　　【当前副本等级：F（新手适应性副本）】

　　【主线任务已发布：识别并清除隐藏在“欢乐镇”中的“坏人”。任务成功，奖励积分；任务失败，无惩罚。】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甜美得跟这鬼地方的风一个调调。

　　“嗨！各位勇敢的旅行者，你们好呀！”

　　一个穿着缀满补丁、颜色却意外和谐的衣服的年轻男人蹦跳着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有一头柔软的棕色卷发，碧绿的眼睛，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灿烂笑容，标准的NPC引导员模样。

　　“我是阿瑟，欢乐镇的向导！接下来将由我带领大家熟悉我们可爱的小镇，并为大家介绍抓捕坏蛋大盗‘哼哼怪’的注意事项！”他的声音清脆，充满活力。

　　红发男立刻凑了上去：“哇哦！你就是NPC？太真实了吧！”

　　光头大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少废话，赶紧说任务。”

　　冲锋衣女人冷静地开口：“我们需要具体信息，‘哼哼怪’的特征，活动范围。”

　　学生妹则小声对阿瑟说了句：“你、你好……”

　　阿瑟保持着完美的笑容，一一回应，动作略显浮夸，活像从儿童剧舞台直接走下来的演员。他一边引着众人沿着巧克力小路往前走，一边介绍着镇上的“居民”——会说话的茶壶太太，总是丢怀表的兔子先生，还有喜欢恶作剧的双胞胎小精灵。

　　一切都美好得如同泡在蜜糖里，令人齿根发酸。

　　万伊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叽叽喳喳的玩家和过分热情的NPC，落在引导者阿瑟身上。

　　不对劲。

　　这个阿瑟，笑容标准，动作到位，台词流畅。但万伊注意到，在玩家们不注意的间隙，当他的视线掠过那些载歌载舞的NPC，或者望向远处那栋唯一色调正常、显得有些灰暗的钟楼时，那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处，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阴郁。

　　那不是属于这个童话世界的情绪。那更像……万伊在自己眼里经常看到的东西——一种对周遭虚假繁荣的厌烦和冷漠。

　　尤其当阿瑟转过身，背对大多数玩家，指向那栋灰暗钟楼，用欢快的语气说着“那里是镇长的仓库，据说藏着最美味的草莓蛋糕哦！”时，万伊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嘴角瞬间拉平，甚至微微下撇的细微变化。还若有若无的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有问题。

　　绝对有问题。

　　万伊的视线从阿瑟那张完美假面上移开，开始在地上逡巡。巧克力路旁边是松软的、像是撒了糖霜的泥土，点缀着七彩的糖果石子和做成蜗牛形状的饼干。太干净了，太统一了。

　　直到他的目光定格在路边一丛夸张的、花瓣像彩虹一样的向日葵下面。

　　那里，躺着一块砖。

　　一块最普通、最廉价、烧制得甚至有些歪斜的暗红色板砖。边缘沾着点真实的泥土，与周围糖果、巧克力和饼干构成的甜美环境形成了毁灭性的违和感。它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像个走错片场的龙套，带着一种蛮不讲理的质朴，粗暴地戳破了这个童话泡泡。

　　万伊的脚步顿住了。他左右看了看，其他玩家正被阿瑟口中关于“哼哼怪”喜欢偷吃果酱的“可怕”事迹吸引。没人注意他。

　　他弯腰，捡起了那块板砖。

　　入手沉甸甸的，粗糙的质感磨挲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比那些虚假的糖果房子可靠多了。

　　阿瑟还在前面声情并茂地讲述：“……所以，只要我们心怀快乐，团结一致，就一定能抓住那个散布不开心的坏蛋！”

　　他的背影毫无防备，棕色的卷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万伊动了。他几步悄无声息地跟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预兆。在阿瑟话音刚落的瞬间，在红发男发出赞同欢呼的背景下，他举起了手中的板砖。

　　角度，力度，目标。

　　计算精准。

　　呼——啪！

　　一声闷响，干脆，利落，甚至还带着点奇特的韵律感。

　　阿瑟那充满活力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一声不吭，像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前扑倒，脸朝下砸在巧克力路面上，溅起几点可可粉似的“尘土”。

　　那顶滑稽的软帽滚落在地，露出他同样柔软的棕发。

　　时间仿佛凝固了。

　　欢快的背景音乐像是卡了带，吱呀一声停了。围着蘑菇跳舞的NPC们定格在原地，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会说话的茶壶盖子停在半开的状态。

　　红发男的欢呼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怪异的“嘎？”。光头大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冲锋衣女人猛地后退半步，摆出了防御姿态。学生妹则直接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整个世界，因为这一板砖，陷入了死寂。

　　万伊站在原地，手里还掂着那块立下头功的板砖，面色平静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阿瑟。他甚至有点满意这块砖的手感。

　　下一秒，尖锐的、毫无感情的机械提示音在每位玩家脑海中炸响，与之前甜美的系统音判若两“人”：

　　【警告！警告！玩家万伊（编号7341）对副本关键NPC‘善良的阿瑟’发动致命攻击！】

　　【行为判定：严重违规！】

　　【核心任务“识别并清除坏人”状态更新：识别错误！清除错误！】

　　【任务失败！副本《追兔子的人》强制结束！】

　　【3秒后传送所有玩家离开副本……3…2…1…】

　　万伊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剥落。糖果色的房屋融化，巧克力道路塌陷，那些定格着诡异笑容的NPC像劣质颜料一样晕开、消散。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趴在地上的阿瑟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而在彻底消失前，那具“尸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手指。

　　是错觉吗？

　　没等他想明白，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

　　眼前骤然一亮，又迅速恢复正常。

　　鼻腔里甜腻到发齁的香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类似消毒水混合着金属的味道。耳边是现实世界特有的、低沉的嗡鸣声。

　　万伊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纯白色的封闭空间里，大约十平米，除了一张金属椅子和正对面墙壁上悬浮着的一块半透明光幕，别无他物。这里是玩家结束副本后返回的个人结算空间。

　　光幕上，冰冷的文字一行行跳出：

　　【副本：《追兔子的人》（F级）】

　　【参与玩家：5人】

　　【任务：识别并清除“坏人”】

　　【任务结果：失败】

　　【罪魁祸首：玩家万伊（编号7341）】

　　【关键错误：攻击并导致关键NPC‘善良的阿瑟’提前退场。】

　　【个人评价：F（你的行为充满了令人费解的破坏性，建议进行精神状况评估）】

　　【获得积分：0】

　　【备注：检测到您使用非常规手段（板砖）进行攻击，该行为已记录。望各位玩家引以为戒，在副本中保持理智与判断力。】

　　万伊盯着光幕，特别是“善良的阿瑟”那几个字，看了足足十秒钟。

　　他慢慢抬起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那块板砖粗糙的触感似乎还隐约残留着。

　　所以……那个眼神阴郁、怎么看怎么像幕后黑手、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是好东西”的家伙……

　　居然他妈的是个好人？

　　还是个“善良”的？关键NPC？

　　万伊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这鬼地方，果然一点都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