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枷锁 ...
-
在这极致的心痛中，他想到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天崩地裂的夜晚。
在离开南苑以后，那是一段萧珩人生中最充满希望和力量的时光，他巩固盟友，在父皇面前展露多年厚积薄发的才干与锋芒，一步步小心谨慎地向上攀缘，逐渐触碰到最核心的权力。终于他即将踏上皇太子之位，入主东宫。
然而，在他心中，有一件事与册封太子同样重要，甚至更为迫切，那就是安置在南苑苦苦等待自己的云萝，那个陪伴他走了太久，他深爱的女孩，想到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她，给她一份最大的尊荣，萧珩脸上浮现起期待的微笑。他不要她做没名没分的侍妾，日后，也不会让她做普通的妃嫔，在内心深处，他藏着一个最大的执念，那个与他共享天下的皇后之位，他只想要留给她。要实现这个想法，他必须要洗刷掉冷宫罪奴和外族歌姬之女的污名，他要重塑她的身世，给她一个足够高贵、至少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身世。于是，他动用了手中刚积累起来的力量与权限，以“整肃旧案，厘清宫人籍档”为名，秘密而深入地调查云萝的母亲的过往。
这夜，夜已深，元庆宫书房内灯火通明。萧珩处理完日常的政务，揉了揉眉心。
心腹太监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脸色却有些凝重，手中捧着一卷陈旧的簿册。
“殿下，”太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迟疑，“关于云萝姑娘的生母，云桑歌姬，奴才找到一些记录。”
“说。”萧珩抬眼，目光锐利。
“发现在云桑歌姬获罪的前一个月，曾经向陛下献艺，奴才查阅了当时的宫廷起居注…陛下曾经醉酒临幸了这位歌姬，起居注上记载的名字与云萝姑娘的生母一致…“
萧珩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详的预感悄然摄住了他：“继续说。”
“那次临幸后，云桑歌姬并非如常获得封号，反而是在月余之后，被兰贵妃以私通外族乐师、秽乱宫闱的名义被打入冷宫…直到数年以后，有人发现她在冷宫病逝，留下一女…”
太监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不敢看萧珩的脸色：“奴才核对了时间，云萝姑娘的生辰与临幸记录，恰好吻合…”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灯花爆裂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萧珩伸手猛地抢过起居注，手指颤抖地翻阅着太监所指的那一页，泛黄的纸张上，清晰的墨迹记录着帝王的临幸，时间、地点、人物，无比确凿。他又翻开了记录云萝母亲被打入冷宫和云萝出生年份的档案。
时间线，严丝合缝。
哐当一声，起居注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
“那乐师现在何处？”萧珩声音带着轻微地的颤抖。
“歌姬获罪后不久，那乐师就暴毙了…不过奴才查访了当年的老人，据证实乐师在那段时间并不在宫中，而是出宫探亲，当年老人都觉得他是被冤枉的…”
萧珩想到了云萝脸上随着年纪增长而逐渐浅淡的异域特征，以及那与自己那位姑姑懿德公主那似有若无的相似之处。巨大的震惊、荒谬感和绝望如同冰水将他吞没，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出来。
这个事实碾碎了他所有的幻想与谋划，他想起云萝小时候插着满头的花问他像不像公主，噩梦时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树下勇敢而青涩地亲吻他的嘴角，亲密时在自己怀中颤抖着却努力回应他的样子，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此刻全都变成了尖锐的讽刺，让他心如刀绞。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开如此残忍的玩笑？在他刚刚挣脱了囚牢，在最接近幸福的时候给他这致命的一击，让他永远无法拥抱爱人，连那些珍贵的回忆都被印上了这样不堪的标记！
他痛恨这不公的命运，痛恨父皇的荒唐，更替他的云萝感到极致的不公，撕心裂肺的痛楚过后是一阵后怕。若是被其他有心人知道他与云萝的关系，传递到父皇那里会如何？云萝只怕是必死无疑。
极致的恐惧压过了痛楚，滋生了疯狂而扭曲的保护欲。
“有多少人知道？”萧珩语气冰冷。
“此事奴才严格保密，再无外人知晓。”
“销毁所有的证据，管好你的舌头，不得外泄一个字！否则…”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萧珩挥退了太监，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死寂。
刚刚还触手可及的月光，瞬间被永隔天堑。
得知真相后，萧珩去了一次南苑，站在宫苑外，他看着她纤弱的身影映照在窗户上，满眼都是剜心般的痛楚和极致的绝望。后来推开她时，看到她被深深刺痛、失魂落魄地离开时的样子，萧珩心如刀绞，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想要冲过去抱住她的念头，告诉她那些话都不是他的真心话，那只是他绝境中假词。他在心中说了无数遍，推开她才是真的为她好，自己远离她，是送她远离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罪孽，所以他为她挑选一个合适的清白的夫家，盼望她能够真的过得好。可如今看到她真的如他所愿接受了他的安排，他还是心痛到不能自抑。
凭什么？他将酒杯狠狠地掼在地上，那是自己用命护着、一点点养大的女孩，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凭什么如今却被别人占有？就因为那该死的血脉！极度的悔恨充盈着他的那内心，他知道他真的做错了！他不该用那种话语将她推开！不该试图让她在别人的怀中找到幸福！更何况他知道她在卫家的如履薄冰，备受不善眼光的审视，知道她因为洗手癖备受婆母责难，那个人根本无法真的理解体谅她，她所需要的只有自己能够给予，如今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她，他不能让她再因他而受苦！
这一夜，他未曾合眼。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宫殿，照进这一地的狼藉和萧珩憔悴却异常清醒的脸上，他的眼中再没有了原本的压抑的痛苦和绝望，反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疯狂。
他默默走到窗边，注视着远处即将苏醒的皇城。“阿萝”他在心底轻唤了一声，目光变得锐利而深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性。这一夜的痛苦挣扎让他下定了决心，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要修正自己犯下的错！去他的血脉口口！去他的口口阻隔！去他的祖宗谴责！他必须重新夺回她，无论要用什么手段！无论世人如何评说！即使前方有多少阻碍，他都要用皇权一一踏平！哪怕堕入地狱、万劫不复！他也要拉着她共同沉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