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结》冬青百合

43、赏赐

　　回府的马车里，只听得车轮在青石板路上的辘辘作响，车内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卫峥眉头紧紧蹙起，他并非没有发觉，赴宴前，云萝那异乎寻常的紧张，那几日他依旧宿在外间，甚至能够听到云萝在睡梦中恐惧的惊叫。宫宴上，云萝对于皇帝那极度回避的状态，尽管她未曾失仪，但那份极强的紧绷和僵硬还是被身边人感知了出来，那姿态绝不像是常人的敬畏，再联想到云萝对于亲密接触那极深的恐惧和创伤，之前家宴上，提到了皇帝冷宫之事，云萝会疯狂洁手，以及她与皇帝在冷宫中关系匪浅的流言，这些慢慢在他的脑海中交织、碰撞，形成了一个可怕却逐渐清晰的猜想。
　　这个猜想让他心头如同坠了一块大石头，不弄清楚实在难以安心。他沉默地观察着云萝的状态，她似乎还有些心神不宁，脸色苍白，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前方，双手下意识地揉搓着。
　　卫峥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语气有些沉重：“郡主，你似乎很畏惧陛下？”
　　云萝从怔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解释：“不是的，我只是担心御前失仪罢了。”
　　卫峥显然没有被这个理由而说服，继续追问：“郡主熟悉礼仪，也绝非第一次面圣，何以会如此紧张，甚至你赴宴前夜晚还会在梦中惊叫不已？”
　　云萝没想到卫峥会这样问，一下子呆住了。
　　看到云萝无言以对，似是被说中了的神态，卫峥斟酌着用词继续道：“郡主，我知道你的心中有极大的伤痛，似是过去发生过…很不好的事，”他顿了顿，“我无意要戳你的伤疤，只是如今我们夫妇一体，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明白。”
　　他脸色凝重得似乎能够结成冰，压低了声音，“当年在冷宫中，是否是陛下…他伤害过你，对你做过…那种侵犯？”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却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车厢内炸响。
　　云萝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尽褪，下意识地反驳，声调因为惊恐而提高：“不！不是他！他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畏惧他到这种地步，甚至他的目光都不能承受？”卫峥盯着云萝，脸色更为冷峻，她那急切的反驳不似作伪，却令他心中的疑惑更加深。
　　回想起那个染血的夜晚，她身体止不住地开始有些颤抖，眼中盛满了惊恐，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嘴唇甚至有些哆嗦着。
　　她不知如何说出那个夜晚的暴力，那满地的血污，以及那双沾满了鲜血后仍然为自己遮挡风雨的手，那是她和萧珩最为黑暗、血腥、最无法为外人道的秘密。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云萝苍白而无力地否认着，她拼命地摇着头，“求求你，别问了…真的不是他…”
　　卫峥看着她有些崩溃的样子，终是不忍心再问下去，他重新靠回了椅背，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她否认了被皇帝侵犯，甚至语气中有维护之意，但她的恐惧如此真实，那侵犯她的是谁？那真相是什么？比侵犯更不堪，更无法言说？她和皇帝又到底是怎样复杂的关系？
　　马车内是云萝压抑的啜泣，她的无法启齿反而让他心中的猜想更加黑暗，卫峥沉默地坐着，心中是巨大的无力感和寒意。
　　翌日清晨，一大队的内监和侍卫，捧着明黄的圣旨，抬着无数盖着锦缎的朱漆大盘，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卫家府邸，打破了宁静。
　　卫府上下人等迅速集结，整肃仪容，跪接圣旨。
　　内监声音高亢嘹亮地念着旨意：“安愿郡主昔年于困顿中，亦曾相伴守候，情谊深重。朕感念于心，特加恩赏，以示不忘旧谊…”
　　刚刚读完了几句话，卫府上下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了，跪在地上的众人都相互交换着眼色。侯爷与侯夫人林氏一下子皱起眉头，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无比，卫峥凝重的目光也落在云萝身上，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云萝跪在地上，眼前一片发黑。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提起从前的事，将其放在阳光下任人审视？她指甲紧紧扣进手心中，感知到周围人向她投来的审视而复杂的眼光，只能羞耻地深深地低下头。
　　随即，内监开始宣读着赏赐的内容，赏赐并非简单的金银珠玉，而是堪称骇人的厚重恩赏：“东海珍珠十斛，西域宝石五匣，江南云锦百匹，紫貂皮、白狐皮各五十张…”清单长得仿佛念不完一样。“…另外特增派宫女二十人，太监二十人，另拨一队十六人的宫廷侍卫，专门护卫郡主安危…”“赐京郊皇庄一座，良田千亩，连带着庄户、山林、温泉一应俱全，全部归属于郡主私产…”
　　面对着近乎于册封妃嫔般的赏赐，云萝几乎听不下去，只感觉到一阵阵眩晕。心中没有半点的喜悦，只有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不安，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如此的不加避讳？他究竟要将她置于何地？
　　圣旨宣读完毕，云萝脸色苍白，颤抖着手接过了圣旨，几乎不敢与周围人的目光对视。内监带着谄媚而意味深长的微笑看着云萝，仪态是极度的恭敬。赏赐之物如流水般抬入了院中，紧随其后的是黑压压一片新派来的宫女、太监和那气息精悍、眼神锐利的侍卫。
　　内监走后，卫府众人起身，云萝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那种鄙夷、轻蔑和揣测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感觉。
　　婆母林氏直接搀扶着卫侯爷转身离去，二人脸色铁青。
　　“二嫂嫂，陛下为什么会赏赐你这么多呀？“卫舒眨巴着眼睛有些好奇，正想上前问问云萝，就被大嫂子郑氏拽走，临走时狠狠地刮了云萝一记眼刀，满眼都是对于这个不守妇道的，有辱家门的女人的鄙夷和揣测。
　　卫峥站在原地，心中满是愤懑，他看到云萝低着头站在那里，那么无措不安的身影，有些心疼，可更大的屈辱感还是阻止了他的靠近，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云萝一眼，转身离开了。
　　云萝看着卫峥的背影，知道自己伤害辜负了这个一心想要温暖自己的男人，满心自责愧疚，她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中只有无尽的委屈和对于那个造成这一切的人的怨恨和困惑，为什么他不要自己，又不放过自己，将自己陷入这般田地，让自己不得安生？
　　林氏回到了房间，脸色难看至极，直接摔了茶碗：“不过是昨日进宫面圣，就能引得陛下这般！如此狐媚！”
　　“可不是，母亲，我们卫家的脸面都被这个不守妇德的女人丢尽了，”大儿媳郑氏在旁边补充道，“本以为她不过身份低微些，行事为人倒也是安守本分的，如今看来实是祸水！”
　　“可我觉得二嫂嫂人很好呀，”卫舒忍不住反驳，“她那么温柔，人也很讲规矩的，不会做过分的事的。”
　　“舒儿！”林氏猛地呵斥，“从今天起，不许你再去陶然苑见她！再这样下去，我们卫家几代门风都毁于一旦了！另外吩咐下去，近日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我不想再看见她那张脸！”
　　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地传了出去。
　　京中贵妇的圈子里，这位皇帝的“义妹”成了最为热门的谈资。
　　“听说了吗？卫家那位二少夫人，就是陛下的义妹…”
　　“什么‘义妹’，那分明是…听说那赏赐的规模，堪比妃嫔。”
　　“陛下登基至今未立后，妃嫔不过寥寥几人，却对这个‘义妹’如此上心，真是耐人寻味，看来那郡主迟早是要…”
　　外界议论如沸，云萝独自一人被困在小小的陶然苑里，感受着丫鬟和嬷嬷，对她投以窥探、好奇的目光，对着满院的珍宝和前来保护伺候她的陌生人，她感到无比的寒冷和恐惧，她隐隐预感到，这还远远没有结束，一切都不过是风暴的前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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