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母亲离开后我的第一份工作 ...
-
母亲走后,我像被抽走了唯一的锚,漂在这世上,连呼吸都觉得多余。往日里还能强撑着的那点活气,如今只剩一团湿冷的雾,把我裹得密不透风。我愈发不爱说话,见了人就想躲,连影子都觉得比我体面——至少它不会因为空旷的屋子、无人应答的呼唤,就缩成一团发抖。
自卑是藤蔓,顺着母亲离开的缺口疯长,爬满四肢百骸。我总觉得自己是被世界遗弃的残次品,不配拥有热闹,不配得到偏爱。那些夜里,轻生的念头像鬼魅似的缠上来,软声软语地劝我:“这样的世界,你本就不该来。” 我在微博里敲下那些话,每一个字都浸着泪,像一封寄往虚无的遗书。发完便丢了手机,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在乎会走到哪里。
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拥挤得让人窒息,可所有人的热闹都与我无关。我像一滴误入墨汁的清水,拼尽全力也融不进去。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掉,砸在鞋面,晕开一小片湿痕。风一吹,脸颊又凉又疼,我却不想擦,任由它流,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的苦都倒出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一次又一次,执拗得让人厌烦。我起初当作没看见,后来实在被震得心烦,接起时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这里是某某派出所,你现在在哪里?” 听筒里的声音很稳,像一块石头,沉在我混乱的情绪里。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只知道听到“派出所”三个字时,积压的情绪突然决堤,啜泣声堵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等公交的时候,我靠着站牌滑坐在地上,眼泪还在流。上车后,有人给我让座,我摇摇头,缩在角落,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像我抓不住的过往。下车后,我循着地址往派出所走,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踏进大门的那一刻,我看见了父亲——那个向来硬朗的男人,红着眼眶,脸上还挂着泪痕。我愣在原地,他也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接待我的是两位中年民警,他们的眼神很温和,没有一丝审视。“你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想轻生?” 一句话,就让我所有的克制土崩瓦解。我声音颤抖着,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些憋在心里的委屈、恐惧,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说到被猥亵、差点被□□的过往时,我哭得几乎喘不过气,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画面,此刻又清晰得像在眼前。民警没有打断我,只是递过纸巾,轻声说“先别哭,慢慢说”。
中途他接了个电话,像是开了扩音,听筒里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她就是故意挑事的。” 我浑身一僵,眼泪瞬间停住,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可下一秒,就听见那位民警平静地回了一句:“可不是。” 那三个字,像一束微弱的光,照进我漆黑的世界,让我突然想哭得更凶——原来,也有人愿意相信我。
他说已经联系了我哥,正在赶来的路上。之后让父亲先出去,单独听我把话说完。我把所有的苦都倒了出来,从母亲离世后的孤独,到那些不堪的遭遇,再到对这个世界的失望。说完后,心里空落落的,却又莫名松了口气。民警告诉我,以后不要再在网络上透露轻生的念头,“我们真的会找到你”。我点点头,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的生命,费尽心机地寻找。
我哥来的时候,神色匆匆,眼底满是焦虑。民警让我出去等着,单独和他谈了许久。后来我哥告诉我,民警让我取关抑郁症超话,说那里的情绪会影响我。我当时听话地取关了,可没过多久又偷偷关注回来——只有在那里,我才能看见一群和我一样挣扎的人,才能肆无忌惮地说心事,不用怕被异样的眼光看待,那里像一个简陋的避难所,让我觉得安全。
我总想起走饭,那个在微博里写下无数温柔又绝望的文字,最后选择离开的女孩。我觉得自己和她很像,都在这人间苦苦挣扎,都觉得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从那以后,我哥对我的关心多了许多。他会主动给我打电话,会问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会把我接到济南,和哥嫂住在一起。他还带我去看了困扰许久的膝盖,拿了药,吃了一段时间,果然好了。可这份突如其来的好,却让我觉得别扭。我像一个习惯了寒冷的人,突然被扔进温暖的房间,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如何回应——从小到大,我从未被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过。或许,只是因为我是他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吧。
在济南,我开始找工作。没有学历,性格又内向,面试了一家又一家,一次次被拒绝,一次次鼓起勇气再试。终于,有家公司录用了我,我当时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刚入职时有培训,主管讲得眉飞色舞,说公司前景有多好,说我们只要跟着做,就能赚大钱。我从未接触过办公楼里的工作,看着整洁的办公环境,听着那些看似美好的承诺,傻乎乎地相信了。工作内容并不复杂,只是在评论区找有需求的人,加上微信,然后复制主管提前准备好的话术和他们聊天。遇到搞不定的,把手机交给主管,他会帮忙回复。我当时心想,原来真的有这么轻松的工作,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拥有一份安稳。
只是加人有指标,每天要加够规定的人数,还要拿到两三个人的资料。这并不容易,可我还是拼尽全力去做。老板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从未想过这背后是否有问题。现在想来,我真是太傻了,傻得无可救药。我太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太想证明自己也能活下去,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在那里工作了半年,我甚至没把组里的人认全。我太内向,害怕与人交流,除了主管,几乎没和其他人说过话。那个主管,在知道我是同性恋后,就开始疯狂地撩我,说些暧昧的话,做些越界的举动,可他从未透露过,这家公司其实是骗人的。我们签了合同,也交了社保,我以为这就是正规的工作,却没想到,一切都是假象。
直到公司被端的那天,我才如梦初醒。看着警察走进办公室,看着同事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我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一个骗子。可我又何尝不是受害者?我只是想找一份工作,想好好活下去,却不小心踏入了深渊。
录口供的那天,天光是灰的。从早上十点踏进那间小黑屋,到夜里九点多,时间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滞得让人喘不过气。手机早被收走,揣在口袋里的安全感被生生抽走,连与外界最后的牵连也断了。
屋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偶尔从门外传来的模糊脚步声。我缩在角落,背脊贴着冰冷的墙壁,浑身发僵。不敢想我哥会不会找我,也不敢想他找不到我时会不会着急——即便想了,也没有办法告诉他。我像被世界遗忘的弃物,困在这方寸之地,连求救的资格都没有。
周遭的同事都低着头,没人说话,只有沉默像潮水般涌来,将我们一个个淹没。我盯着地面的纹路,脑子里一片空白,又或是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恐惧。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怕自己再也走不出去,怕这黑暗会把我彻底吞噬。
直到九点多,才被允许离开。走出小黑屋时,外面的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晚风一吹,浑身的寒意更甚。我站在路口,茫然四顾,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口袋里空空如也,连打车的钱都没有,若是没人管我,今晚大抵是要露宿街头了。
幸好,有个同事顺路,说可以送我回去。我讷讷地跟着她,一路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灯火,只觉得那些光亮都与我无关。我像个游魂,被人随意捡拾,又随意丢弃,连回家的路,都要仰仗陌生人的善意。
人竟可以活的如此卑微
此后我看清了这社会的恶毒,它不像明晃晃的刀子,却像淬了毒的针,趁你不备,就狠狠扎进你的心脏。从那以后,我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抑郁的情绪越来越重,夜里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脑子里反复盘旋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知道,法律不会听我的辩解,不会在乎我是不是不知情。在别人眼里,我就是那个参与诈骗的坏人。我又一次觉得生活无望,觉得自己被这世界彻底抛弃了。母亲走了,避难所没了,工作没了,连最后一点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勇气,也被消磨殆尽。
这人间,果然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我像一个多余的影子,在阳光下蜷缩着,连呼吸都带着罪恶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或许,我终究会和走饭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解脱。
我仿佛得了创伤性应激障碍,我真是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