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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潮声未歇,故人已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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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把木屋的窗棂染成暖金色时,秦遇已经磨好了刀。破邪刀的刃口亮得能映出人影,冷冽的光在木纹间流转,她却没像往常那样收刀入鞘,只是反复摩挲着刀柄上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纹路,目光不自觉飘向坐在角落整理草药的蓝烁。
木屋的空气里混着草药的清苦与淡淡的海腥气,蓝烁正垂着眼分拣晒干的鱼腥草,指尖纤细,沾着细碎的草屑,偶尔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草叶,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她那条银蓝色的尾巴平铺在地面,鳞片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偶尔轻轻扫过木板,带起一缕极淡的、属于深海的咸湿气息。
秦遇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想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想问她今天要不要尝尝镇上买来的硬糖,想问她后山的野莓是不是还像上次那样酸——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自己语气太近,会惊得蓝烁像上次礁石边那样猛地躲开;怕自己眼神太沉,会泄露心底藏不住的、远超“朋友”的心思。
礁石边指尖相触时的触电般缩回,换药时彼此僵硬的呼吸,还有夜里并肩看海时刻意拉开的一拳距离,都像刻在心上的戒尺,一遍遍提醒着她不可越界。秦遇给自己划了条无形的边界,战战兢兢地守着,只敢以最克制的姿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心里其实盘算过无数次,想先试着靠近:从并肩同行的伙伴,慢慢变成无话不谈的挚友,再鼓起勇气问一句能不能更进一步,哪怕只是让彼此的距离再近半分也好。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那份怕被拒绝、怕连现在的相处都维持不了的怯懦堵了回去,最终只化作沉默里的一声轻叹。
“今天要去后山采些止血草,你要不要一起?”蓝烁忽然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尾尖轻轻勾了勾地面的草叶,像在试探什么。秦遇心头一跳,像被晨光烫了下,几乎是立刻点头,又怕显得太过急切,慌忙补充道:“我刚好没事,顺便能帮你拎药篮,路上也能照应——后山树枝密,万一有蛇虫,我能挡着。”
蓝烁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没多说什么,只是拎起墙角的空药篮,率先往门外走。晨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暖边,秦遇看着她的背影,攥了攥手里的破邪刀,快步跟了上去,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后山的草木长得格外茂密,晨露还挂在叶片上,晶莹剔透,踩上去湿漉漉的,很快沾湿了裤脚,带来微凉的触感。秦遇跟在蓝烁身后,目光却总忍不住黏在她的背影上:看她弯腰摘草药时露出的纤细腰线,看她被树枝勾住裙摆时慌忙拉扯、耳尖泛红的样子,看她指尖捏起草叶时专注的眉眼,连带着沾在她发间的草屑,都觉得格外真切。好几次前方有横生的树枝挡路,秦遇伸手想替她拨开,指尖都抬到半空,又硬生生收回——她怕越界,怕这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会被自己的唐突打破;更怕一步错,连现在这样能光明正大陪着她、看着她的资格都失去。
蓝烁似乎察觉到她的拘谨,脚步忽然一顿,转身看向她,眼底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像被晨雾笼罩的海面:“秦遇,我给你三次机会。”
秦遇愣了愣,握着药篮提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什么机会?”
“向我提要求,或者下命令,不管是什么,我都听你的。”蓝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尾巴在身后缓缓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草叶,“就三次,用完为止。”
秦遇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像被重物砸中,莫名觉得这话里裹着离别的意味,像潮水退去前的最后一次涌动,带着说不清的预兆。她张了张嘴,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想让她多留些日子,等深海禁地的事了结再走;想约她下次一起去镇上逛市集,尝尝那家老字号的糖糕,看看街头的杂耍;想问问她愿不愿意把彼此的关系再拉近一点,不用做恋人,哪怕只是比朋友更亲近些也好。可这些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被怯懦堵了回去,变成了最稳妥、也最疏远的一句:“路上小心些,别再光着脚踩碎石,容易划伤。后山有不少尖锐的石子,你光着脚走太危险。”
蓝烁眼底的光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住的晨光,没再多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些,尾尖也不再勾着草叶,只是垂在身侧,轻轻晃动着,带着点说不清的失落。秦遇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泛起涩意,想说些什么弥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跟着,手里的药篮仿佛重了许多。
两人一路沉默着采完止血草,回程时,蓝烁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丛开得正盛的野蔷薇说:“这花能入药,也能晒干了泡茶,味道不错。”秦遇立刻点头:“我来摘,你站远点,别被刺扎到。”她放下药篮,小心翼翼地拨开蔷薇的刺,把带着晨露的花瓣摘下来,放进药篮的角落,动作轻柔,生怕弄坏了花瓣。蓝烁站在一旁看着,没说话,只是偶尔伸手替他拂去落在肩头的草屑,指尖碰到他衣服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又飞快地移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空气里的晨露气息,变得有些微妙。
第二次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秦遇受沈氏商会所托,去处理沿海一带骚扰商船的海盗余孽。对方人多势众,虽都是些乌合之众,却也费了些功夫。等她解决完事情回来时,已是黄昏,浑身沾着风尘与淡淡的血腥味,后背的旧伤因为赶路颠簸和激烈打斗又裂开了些,渗出血迹,慢慢染透了里衣,带来一阵阵灼痛。
秦遇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回到木屋,咬着牙想自己换药。她背对着镜子,笨拙地解开衣扣,药膏蹭得满手都是,伤口的疼痛让她额头冒出汗珠,动作越发狼狈。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带着熟悉的海腥气。
“别动。”蓝烁拿着药箱走过来,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指尖带着药膏的微凉,“这次的要求,让我帮你换药。”
秦遇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术,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她怕靠得太近,自己急促的心跳会出卖心思;怕肌肤相触的温度,会让她失控越过那条自设的边界;更怕蓝烁会察觉到她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悸动。可看着蓝烁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与认真,拒绝的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变成了顺从的一个字:“好。”
蓝烁的动作很轻,避开伤口的力道恰到好处。她先用餐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伤口周围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然后舀出一点混着人鱼泪珠的药膏,均匀地涂在伤口上。药膏的清苦混着淡淡的甘凉,慢慢抚平了伤口的灼痛,秦遇能清晰感觉到她的指尖偶尔擦过自己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像电流划过,顺着脊椎蔓延到心脏,让她心跳失序,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她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连头都不敢回,只能盯着地面的木板,感受着身后蓝烁的呼吸,还有那缕若有若无的海腥气。
她还在守着那条自设的边界,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再等等,等合适的时机,等彼此更熟悉些,再试着靠近。可这份克制,却让她觉得胸口发闷,像被潮水堵住了呼吸。
换完药,蓝烁拿起干净的纱布,轻轻缠在她的后背,动作仔细,最后在腰间打了个整齐的结。她收拾着药箱,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到秦遇耳里:“还剩最后一次机会。”
秦遇坐在床沿,后背还残留着药膏的微凉和蓝烁指尖的温度,喉结滚动了数次,心里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她想说,下次换药还想让你帮忙;想说,今晚能不能再一起去海边走走;想说,我其实不想只做你的朋友。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安全、也最让自己遗憾的答案:“别一个人去海边,夜里风大,也容易着凉。深海的雾气重,万一迷路就不好了。”
蓝烁的动作顿了顿,背影僵了一瞬,没回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再也寻不到踪迹。她拎着药箱,脚步轻轻的,走出了木屋,门被带上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动,却像重锤般砸在秦遇心上。
秦遇坐在床沿,久久没动,后背的伤口不再疼痛,心里却泛起密密麻麻的涩意。她知道,自己又一次错过了机会,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怯懦,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那天晚上,潮声格外响亮,拍打着礁石,彻夜未歇,像在诉说着什么。秦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蓝烁的身影——她分拣草药时的专注,她被野莓酸到时眯起的眼睛,她指尖的微凉,还有她眼底那抹说不清的怅然。她心里盘算着下一步,一遍遍地在脑海里演练:等深海禁地的事了结,就找个机会跟蓝烁坦白心意,不用太刻意,就选一个像今晚这样潮声绵长的夜晚,带她去海边,先给她递一颗甜糖,再慢慢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女朋友。她甚至想好了,如果蓝烁点头,她就把破邪刀放在一边,好好抱抱她;如果蓝烁犹豫,她就慢慢等,等到她愿意为止。她还想带蓝烁去镇上逛遍所有街巷,去吃她爱吃的糖糕,去看海边的日出日落,把所有她没体验过的人间烟火,都一一带到她面前。
可天快亮时,她被一阵极轻的船桨声惊醒。那声音很淡,却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让她心头猛地一慌。秦遇几乎是滚下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赤着脚就冲出了木屋。
晨曦微露,海面泛着淡淡的金光,码头上停着一艘小小的渔船,蓝烁的身影正站在船头,银蓝色的尾巴在晨光里闪着淡淡的光,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似乎装着她常用的草药和几件衣物。她的头发被晨风吹起,拂过脸颊,神色平静,像要奔赴一场早已注定的旅程。
“蓝烁!”秦遇快步跑过去,赤着的脚踩在微凉的软沙上,沙子陷进半指,带着海水退去后的余温,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与颤抖,“你要去哪?为什么不告诉我?”
蓝烁转过身,眼底平静无波,像不起波澜的深海,没有不舍,也没有留恋,只有一片沉寂:“我该走了。三次机会你都用了,没提过一句留我的话。”
秦遇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潮水淹没,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像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想说自己还没来得及问她愿不愿意更进一步,想说自己不是不想留,是想慢慢来,想把一切都准备好,想说她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告白,想说她其实很怕她走。可最终,只憋出一句苍白无力的话:“我……我以为我们还有时间。”
“时间不等人,我也等不了了。”蓝烁的声音很轻,却像刀一样扎在秦遇心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秦遇,你心里的边界,比深海的暗流还难跨越。我等过你,可你始终不敢过来。”
渔船慢慢驶离码头,蓝烁站在船头,没有回头,银蓝色的尾巴轻轻垂在船边,偶尔碰到海水,溅起细碎的水花。秦遇站在软沙上,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海平面,与晨光融为一体,她还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指尖空荡荡的,带着微凉的风,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不会真的走了吧?”秦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迟疑。他和张培不知何时也醒了,站在木屋门口,看着码头的方向,眼底满是无奈。
秦遇猛地回过神,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焦灼,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逃避现实:“不可能,她不会弃我而去的。她只是去海边转转,很快就会回来的。”她转身就往木屋跑,赤着的脚被碎石子硌得生疼,却浑然不觉,抓起墙角的破邪刀和早已收拾好的背包,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后背的伤口因为剧烈动作又开始渗血,染红了刚缠好的纱布,带来阵阵灼痛,可她完全顾不上,只是一个劲地往外冲:“深海禁地那边有不少觊觎人鱼一族的势力,他们早就想抓人鱼取珠,她一个人太危险!我必须找到她,不能让她出事!”
秦历和张培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无奈。张培轻轻叹了口气:“秦遇她……终究是没明白。”
“蓝烁的实力本就远超普通人类想象,那些宵小之辈根本伤不了她。”秦历的声音带着点怅然,“她能在深海里自由穿梭,能凭一己之力驱散暗流,甚至能与巨浪抗衡,那些觊觎她的势力,在她面前不过是蝼蚁。反倒是我们这些同伴,才是束缚她的枷锁,让她不得不顾及,不得不收敛锋芒。”
可此刻没人能拦住秦遇,她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攥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眼底满是失而复得的急切与恐慌,脚步不停往码头跑去,只想快点追上那个被自己的怯懦推开的人。她甚至没来得及找一艘像样的船,只是随便解开了一艘系在岸边的小渔船,抓起船桨就往蓝烁消失的方向划去。
船桨划破海面,激起层层涟漪,晨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却照不进秦遇心里的慌乱。她站在船头,望着蓝烁消失的方向,心里又慌又悔,像被潮水反复冲刷着。她悔自己的怯懦,悔自己的犹豫不决,悔自己一次次错过机会,悔自己没早点问出那句“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如果当初她能勇敢一点,能跨过那条自设的边界,是不是就不会失去她?是不是就能把她留在身边?
海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咸湿的气息,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可她完全不在乎。她只知道,她必须找到蓝烁,必须把心里的话告诉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不想放弃。
船身在海面上颠簸着,秦遇奋力划着船桨,手臂酸痛,却丝毫不敢停歇。她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蓝烁,你等等我,这次我一定勇敢,一定不会再让你走了。
现在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