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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相信,相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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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英雄是什么?”
“英雄啊,英雄是会打倒大坏蛋的人!”
“那我长大了也要当英雄!”
“好啊,宝贝长大了一定会成为厉害的大英雄!”
一对母女的声音传来,阮惊休无动于衷,她低着头看脚前那一亩三分地,像个行尸走肉,拖拽着沉重、愚笨的步子,啪嗒啪嗒贴在地面行走。
真是幸福。
尽管她已经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们是如何牵着手如何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她很努力地低头走自己的路,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瞧见了昏黄路灯拉过来的那对长长的影子。
小女孩像是穿着连衣裙,扎着小丸子头,一手牵着妈妈的手,紧紧地;一手握着一串已经吃掉一半的糖葫芦,笑得咯咯。
阮惊休忽地闭上眼,忽地觉着这场景有些刺眼。
这么多天,重新回到这个新的世界这么多天,说她不害怕,不想退缩,那是假的。
她从一开始就太清楚了,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她自私、懦弱、逃避,这样一个人明明死掉就好了,可偏偏要异想天开去当什么大英雄,想做一次救世主。
是以她跌跌撞撞地走着,稀里糊涂地拼着,可这么些天,好像什么也没有做成,或许还加重了事件的后果。
英雄?
算了吧,阮惊休。
你做不到的,你做不到的。
孙轻的结局你不是看到了吗?比上一世更加惨烈的死亡,提早的死亡。
这就是和天作对的下场。阮惊休,你只是个人,你不是什么齐天大圣可以大闹天宫,也不是什么神佛可以普度众生,你就是个人。
不,你甚至还不是人,你连实体也没有,你就是个飘荡在人世间的怪物,别人看不见你,世界看不见你,阮惊休,你真的还活着吗?说不定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你死了,你早就死了。
为什么要强撑下去?完不成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止损,现在离那个日子还有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你完全可以畅快地玩一场,上辈子辞职不是说要出门看看世界吗?你的相机,你准备好的旅行日记本,它们不都还等着你吗?
阮惊休,承认吧,你并没有那么伟大。
你看,你一个人,哪里救得了那么多人呢,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何不偷偷离开,反正你一只鬼,没人会知道你去了哪里,更没人会关心你去过哪里,你看,这多好的身份啊,出门甚至不需要买票,至于魂飞魄散?那又怎样?难道孤零零一个人在此世当孤魂野鬼就好到哪里去了吗?
这个问题就像是问我是选择割腕还是选择服用慢性毒药,总归结果都一样糟糕,根本没什么好比的。
再说,一个月的自由,难道不比提心吊胆一个月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来得更舒心些吗?她可以不必背负起别人的命,她可以见一见山水,见一见许久未见的好友,最后再见一见亲爱的段女士。
“去踏马的拯救世界……”
她守了那么久,依旧拉不回孙轻的命。
她还想着,回去给周笠下一剂猛药,让她早点看到自己,这样阮惊休就能真的实实在在地做点什么,这种睁眼看着悲剧发生却没有改变的日子实在是太痛苦了。
她还准备尝试和周笠沟通,试探性问问能不能在孙轻跳楼的日子替她做点什么,她还准备了一大箩筐话要和孙轻讲,讲你很好,任何困难都会过去,阮惊休会帮她一起渡过难关。
然而,什么都来不及。
她甚至不知道那场人造的泥石流是否也会提前,或是因为她这个消失掉的人而引发一系列蝴蝶效应,走向她无法预估的结局。
夏日夜晚的风凉飕飕,阮惊休依靠在河堤边石墙上望着高高挂的月,静静闭上眼,感受着吹面而过的风。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依稀确定自己还“活”着。她还能感受到风,感受到雨,风雨让她稍微清醒,却也更加痛苦。
“小姑娘?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站在河边呀?”
阮惊休听见一道温柔的声音。
她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四周寂静,没有人站在河边……?
“你……”
阮惊休蓦然转首,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抹了抹眼睛,像在做梦。
来人朝她柔和地笑了笑,亲亲切切:“诶,快回家吧小姑娘!”
那人说着换了一只手提沉重的塑料袋,身子朝前倾,下一步就要走掉。阮惊休瞥了一眼,塑料袋里头是一盆郁郁葱葱的盆栽,看来,妈妈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养花花草草。
“妈妈……”阮惊休一下红了眼眶。
“欸?”段立洲疑惑地看着这个小姑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比如把“阿姨”听成了“妈妈”?然而小姑娘又叫了一声。
“我、我好难过……”抽噎着,哭得一抖一抖。
虽然段立洲本人并没有孩子,但她看着这个年轻女孩,心里陡然升起了一阵没来由的母爱,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孩子。
段立洲放下手中的盆栽,轻轻拍着女孩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遇到什么困难了?可以的话,可以和阿姨讲讲。”
“阿姨”。
阮惊休腾地清醒过来了。她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刚刚被云雾遮挡住的一轮月。
今天,是满月。
除此之外,还是难得一见的血月。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在做梦,她处在现实,然而本来无法看到她的人却忽然能够看到她了,阮惊休猜测或许和这轮血红的月亮有关,她可以在夜晚短暂地被人看到。
而缘分就是这么巧妙,就在这个时候,阮惊休和段立洲在这个重来的世界第一次相遇了。
当然,是以陌生人的身份。
阮惊休一早就明了,她在这个世界的存在被抹除了,她之于现在这个新的世界就是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是不被世界所承认的黑户,是作弊回来的偷渡客。
那么她原来的母亲,自然也便不是她的母亲了。
阮惊休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女人,她的头发还是那样柔顺,面容还是那样干净,似乎和曾经一样从来没有改变过。
“抱歉。”阮惊休抹了抹不争气的泪,顺势亲昵地拉住了段立洲的袖口,“我就是……有点想我的妈妈了,但是、但是她不在这边,你和她长得很像,不小心认错了,抱歉。”
段立洲脸上的那点疑惑这才被消除,听了这番话后看阮惊休的脸色就更加怜爱了,她回握住阮惊休的手,家长式地拍拍:“这样啊,没关系,你一个人在这边肯定很辛苦吧。”
阮惊休苦笑了一下,脸蛋皱皱巴巴,好像又要哭出来了。
“阿、阿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阮惊休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儿童的时候、最依赖段立洲的时候。
在她眼里,段女士似乎是无所不能的,从小到大,阮惊休就没有见过有什么难题是这个人解决不了的,她对阮惊休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是以阮惊休很想知道,如果是强大的母亲面临这样的困境,会做出什么?
“好啊,你问吧。如果我能解答的话,我也很希望能帮助你。”
阮惊休清了清嗓子:“如果有一件,你明明知道就算拼尽全力希望也无比渺茫的事,还有必要闷头继续冲下去吗?”
段立洲想了想,问:“希望有多渺茫?”
“亿分之一……不,是几乎为0。”
“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很严重的后果。”
“比死亡还严重?”
“等同于死亡。”
“嗯……那,姑娘,你想继续坚持下去吗?”
“我……我不知道。”阮惊休摇摇头,逃避似的想要遮住眼睛,“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我好像快放弃了,可……”
可什么呢?阮惊休不知道,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只想把所有事情都一股脑交到对方手里来替自己做决断,逼迫她坚强也好,命令她坚持下去也好……
段立洲直直望着阮惊休的眼睛,沉默半晌,忽地轻笑一声:“你已经有你自己的答案了。”
“……什么?”阮惊休没想过她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血月当空,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起二人的衣摆。
“勇敢的女孩,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段立洲爽朗地开口,细心用手拨弄好女孩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比起其他的话,我想你现在更需要的是肯定。”
“所以,勇敢去做吧!你可以的。失败又怎么样?成功又怎么样?你都会咬牙坚持,所以多相信自己一点,或许你比你自己所想象的要更加坚强一点!”
相信我自己……
阮惊休想起了这个她一直忽略掉的东西。第一次和小石头的交易是她一时脑热,用那点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英雄主义就上了赌场,而这一次不大一样,经历了孙轻的死亡后她更清楚地明白这并非游戏,是血淋淋的现实,输了就会死人的现实。
这是一场零和博弈。
士兵要上战场,要与强大的敌人博弈,最不能丧失的就是士气。而她的士气被自己藏起来,暗自掩埋,继而说自己办不到。
这不对。阮惊休想,我得直面我自己。
直面我自己的懦弱,直面我自己的勇敢,直面我自己的善良与邪恶,恐惧与无畏,勤恳与懒惰。
那些都是我,都是我所逃避,开脱的理由,是我时常挂在嘴边,却打心底自命不凡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我懦弱,承认我的懦弱,并接纳我的懦弱,然后全程诚挚地信任我自己。
阮惊休想,她要信一下这个普通的阮惊休也能做成惊天的事。
她必须相信自己,她可是阮惊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