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欧若拉》松山少爷

1、漠河舞厅

　　明天就是小满，是我结婚的大日子。日子是我违逆了家人的意愿选的，也不是什么黄道吉日，通书上我只看得懂的白纸黑字，一边是红色的“宜祭祀”，一边是黑色的“不宜嫁娶”，泾渭分明，足够醒目辣眼。
　　辣眼到我此刻一个人在大井这边一家叫“1980漠河舞厅”的卡座里涕泪滂沱。我在我人生最重要时刻来临之际的前夜，孑然地蜷缩在这个散发着不知是霉味还是腥臭味的角落里，怀念和祭奠两个我无比念想的魂灵，似乎此时此刻就应该是个分水岭。
　　二十四节气里，立夏后面就是小满，如记忆里拙嫩的声音铿锵的誓言，“立夏身后有小满”，所以从某个节点开始，每个小满都是我默认的黄道吉日。
　　年复一年，小满已经渐渐成为一种图腾，一种愿景，我笃定地认为，最起码在那一天，既是起点也是终点，我无论如何都该如他和琼英奶奶期许的那样幸福。
　　我幸福吗？我应该幸福。我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出身，长大了我有一个外人口中“艳羡的出身”庇佑下坦荡的成长之路，名校、仕途似乎都是按部就班的水到渠成，太过顺遂，以至于我个人的努力在背后的妄言中差点连点缀都攀不上。
　　我还何其幸运地拥有一副姣好的容颜，为配得上家门的荣耀而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追我的人如过江之鲫。似乎命运之神格外眷顾，自从我这沧海遗珠突然被捡拾回到我的父亲母亲身边后，我就有了一手常人不可及的王炸好牌。
　　你们相信吗？执念太久了会成为一种标杆，从此我身边所有的异性都用这标杆去度量，但凡能从他们身上找寻到一丝小满的影子，我都欣喜若狂，恍若上天恩赐下的重逢碎片，只要足够虔诚，思念就能为引成串。
　　某一天，七零八碎的拼凑出来的愿景，终于在现实中寻觅到了具象，所以我义无反顾交付了所有的情感，又恬不知耻地用上了我的资源、我的心机，甚至不惜狰狞地露出我潜藏的卑劣，最终坐实了我要的结果。
　　明天我如一个长途跋涉就要到达目的地的旅人一样就要如愿以偿地嫁给痴念了近十年的珺哥哥了，近乡情怯，此刻我即使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蜷缩着，仍然下意识地护着我腹中的另一条还感知不到的生命。
　　可惜了，他或者她只是个无辜又羸弱的细胞卵，还知觉不到这个陆离的世界，就已然是注定不为父亲所喜的仓促命运，他或者她即使能得到舐犊之爱，那也有了原生的缺陷。命运果真是个轮回。
　　我其实有时候意识不太清醒的时候，就如此刻，我混沌地分不清即将成为我的夫君的是珺哥哥，还是只是成了疾的夙愿里小满的影子。他们都有一样对着你笑时微微上翘的嘴角，开怀的那一刻能晃得你云里雾里的笑靥。
　　可惜了，我强扭着的、明天即将成为我的新郎的珺哥哥，现在即使对上我捧着心的赤诚，他也只有打心底的嫌弃，偶尔嘴角牵扯出来的弧度来和应，也只是他掩饰的敷衍。
　　他已经习惯地转身，留给我的僵硬的背影已然是永远解封不了万年冰山。多明显啊，他绝对不是小满，记忆中那双看向我永远清澈的、透着和煦暖意的眼眸已经幻化成了怨念。
　　我为什么想哭的时候总喜欢这个明显不入流的酒吧，因为它有如此刻这般透过婆娑能仰望到的杂乱的光影，他们勉为其难地被杜撰出来的“极光”，是这个城市我能唯一能氤氲其中，捕风捉影感受他的感受的地方，这是他曾许下诺言里的奇幻。
　　这里还有一个总喜欢在琉璃的光影下吟唱的歌者，其实他干硬又冰冷的声音，一点也代入不了那首悲怆的《漠河舞厅》里的祭奠和怀念。只是那落寞从不哗众取宠的侧影，某个时刻有蓝绿的光圈打到他身上的时候，我会跟着莫名的眼热，恍若隔世，我只要在他吟唱中就能慢慢宁静。
　　渐渐成了规矩、成了习惯，无论我怎么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癫狂，我的桌前一定有一杯他让人递过来的酸酸甜甜的话梅水，如儿时的记忆一般，一口一口抿了它，似乎一切喧嚣就能随着这干涩的吞咽动作划拉下凹痕，安放下我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慢慢掩息。
　　就如此刻一样，杯见底，泪已干，缝缝补补，然后杯底压上一张粉绿的钞票，再也不愿瞧一眼小舞台上那流光溢彩下抱琴的寥落，再也不贪恋那压着鼓点颓废的嗓音拉扯出来的无望。掀开厚重的门帘出了这扇门，我又是个满血复活，继续为痴念孤勇的战士。
　　深一脚，浅一脚，暗夜低垂如牢笼，天边悬着一颗冰冷的星，我的喜欢极光、许诺下誓言，说总有一天要带我去地球的尽头看极光的小满哥哥，我的古罗马神话里的欧若拉，你在你的世界里，还好么？
　　如歌里的低吟浅唱那样，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吗？看大雪如何衰老的，看我的眼睛如何融化？.....如果真有这一天的话，你会不会如儿时那样奔向我啊？
　　算了，尘封入海吧，尘封入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