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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荒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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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你别开玩笑了。”
尹云起震惊之下,连姐弟的名分都慌忙搬出,盼能将这过于炽热的少年心意隔在安全的界线之外。
柳升卿明显一顿,大抵没料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拒绝。
“谁开玩笑了?”他并不退缩,更凑近她,海棠红的衣领更衬得他愈发白皙,“我是认真的。姐姐刚才不是问我什么如何吗?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柳升卿,今日对尹家姐姐,一见倾心。”
坦荡得灼人,热烈得莽撞,却也纯粹得叫人哑然。
尹云起感到慌乱头疼,她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直白的、不顾及场合的、也不给她迂回余地的告白。
对方偏又是柳茂林珍视的幼弟,今日寿宴的主角,打不得骂不得,连重话都需斟酌。
“升卿,”她换了更郑重的语气,试图讲理,“你我今日初见,何谈心悦?此等言语,不可轻许。”
“为何不可?”少年眸光清亮,执拗逼人,“阿姐识人最准,她赞过的人,绝不会错。我信阿姐,更信我自己的眼睛和这里。”
他抬手,指尖点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见到姐姐第一眼,这里便告诉我了。与相识多久,不相干。”
“可我已......”
“已成婚。”柳升卿截断她的话,语出荒唐,神色却坦荡,“我知道。那又如何?”
“萧少主公是很好,可将来之事,谁又说得准?”这话近乎挑衅了,“我只是要告诉姐姐我的心意。至于姐姐如何想,那是姐姐的事。但我的心意,既已明了,便不会收回。”
尹云起彻底无言以对。她看着眼前这张年轻俊俏写满执拗的脸,只能生硬地转开话题。
“荷花酥该是好了,还是快去取吧。”
她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朝水榭走去。再纠缠下去,她怕自己真的应付不来。
柳升卿没有立刻紧逼上去,他站在原地,抬手碰了碰发间那支簪。
“姐姐,”他志在必得,“我们来日方长。”
与此同时,水榭另一侧,气氛是另一种凝滞。
“周师近来可好?”萧初行率先开口,带着一贯的温雅,“妻主偶尔提起太学之事,总说周师治学严谨,对她多有教导,初行在此谢过。”
周照临目光掠过远处那抹被海棠红身影追逐的背影,很快收回,落在萧初行脸上,神色淡漠:“分内之事,不必言谢。尹少君天资聪颖,勤勉好学,是她自身之功。”
“也是。”萧初行笑着应下,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妻主性子有时跳脱,从前若有行事欠妥、给师长添麻烦之处,还望周师海涵。”
他话语柔和,眼神却直直盯着周照临:“譬如,有时太过专注学业,连衣物用品都顾不上,还需劳烦旁人。”
周照临面上依旧无波无澜,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太学之中,师长照拂学生,同窗之间相互帮衬,皆是常事。萧少主公多虑了。”
萧初行唇角弧度加深了些,仿佛接受了这个说法:“周师说的是。妻主与周师,终究是师生之谊,师长照拂学生,确是自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照临始终自然垂落的右臂,“周师右臂的伤,可好些了?”
周照临抬眼,对上萧初行的视线。眼前之人,并不似传闻中与尹云起情意疏淡的模样,他不仅知晓那件旧衣,或许还知道得更多。
“劳萧少主公与尹少君挂念,已无大碍。”周照临的声音比方才更淡,几乎要融进风里,“不敢耽误二位,我去那边与嫖钦将军打个招呼。”
萧初行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尹云起端着一小碟荷花酥,脚步略显匆忙地走了回来,身边跟着表情明朗的柳升卿。
萧初行迎上前去,极其自然地伸手,用指腹拂去尹云起手边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点细碎糖粉。
“怎么去这么久?”他语气温柔,带着些许亲昵的抱怨,目光落在她脸上,扫过她身侧笑容灿烂的柳升卿,“可是被什么有趣的事绊住了?”
尹云起心头没来由地一颤,下意识地看向周照临离去的方向。再回头,对上萧初行的眼眸,她忽然觉得,手中这碟温热的荷花酥竟然变得有些烫手了。
柳升卿将一切尽收眼底,眨了眨眼,笑嘻嘻地开口:“是啊,尹姐姐给我讲了个特别有趣的典故呢,是吧姐姐?”
他歪着头,一脸纯然地看向尹云起,仿佛刚才那番告白,真的只是一场无人知晓的幻梦。
宴席的钟磬声悠悠响起,请各位宾客入席。
尹云起在萧初行温和的注视下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是啊。”
萧初行看她神色不自然:“哦?妻主给柳小公子说了什么典故?”
“一个,初见的典故。”
*
午膳过后,尹云起便寻了间隙,去与柳茂林告辞。
柳茂林正倚在朱栏边醒酒,见尹云起来,眯着眼笑:“这么快便要回去?”
她周身熏着酒气,面色也红,显是饮得不少。
尹云起上前拍她的肩:“你快去歇会儿罢,怎么喝了这么多?”
柳茂林嘿嘿一笑,声音带着醉后的松散:“我弟总算是快出阁了,我心里头高兴!”
尹云起不接这话,避开话头:“你快去好生歇着,仔细明日头疼。”
“我没事儿。”柳茂林摆了摆手,凑近些,“你今日也瞧见了,我那个弟弟,性子是率直了些,却最是纯粹重情。他若认定了什么,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
尹云起只作不知,扶住她胳膊:“我扶你去歇息。”
“咱们这样的人家,婚事哪能全由自己?”柳茂林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可我觉得,这般坦荡真心,才像我柳家的儿郎。”
她松开手,揉了揉额角:“罢了,不说这些。路上仔细,改日再叙。”
尹云起心中纷乱,应下醉鬼的话,又唤来不远处的柳府婢子来搀扶柳茂林,这才转身离去。
方走出不远,回廊转角处,那抹海棠红的身影正立在那里。
柳升卿手中把玩着一片不知从何处摘来的翠叶,见她来,眼睛便弯了起来:“姐姐这便要走了?”
尹云起点头:“时辰不早,该回了。”
“今日仓促,未能与姐姐多叙。”柳升卿走近两步,“方才阿姐的话,姐姐不必挂怀。她总是替我操心太过。”他顿了顿,“我的事,从来只由我自己做主。”
尹云起不想多言这个,只道:“寿宴甚好,多谢款待。告辞。”
“姐姐。”柳升卿在身后唤她,却未追来。
尹云起驻足,回首。
他望着她:“东园那片荷花,夏末开得最好。彼时莲蓬正嫩,藕节初成,”他露出一个笑,“姐姐可愿再来尝个鲜?”
话说得实在缱绻,尹云起不答,回过头,径直向前走去。
走到回廊尽头转弯,余光瞥见少年还站在原处,海棠红的衣角被穿堂风拂动,显出几分安静的执拗。
尹府的马车已候在府门外。
见她出来,萧初行伸出手接她。
尹云起搭着他的手上了车,帘幕落下,将外头明媚的天光与那抹灼眼的红一并隔开。
萧初行递过一盏温着的蜜水:“妻主,饮些润润。今日席间酒浆杂,易伤脾胃。”
尹云起点点头接过,小口小口喝小甜水。
马车缓缓驶动,辘辘声里,萧初行开口:“柳少将似是十分畅快。”
“嗯,茂林说,弟弟快出阁了,心中高兴。”
“原是喜事。”萧初行也笑,“柳小公子龙章凤姿,将来不知是哪家有幸。”
萧初行又转而道:“方才出来时,遇见周师也正告辞。他左臂看来仍不甚便利,上车时需人搀扶。”
尹云起抬眼,萧初行正静静看着她。
“旧伤难愈,最是磨人。”他轻声道,像是感慨,“有些伤痛,看着表面愈合了,内里却始终牵着绊着,动辄便提醒人它的存在。”
他伸手,将尹云起手中空了的蜜水盏取走。
“妻主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