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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算尽人心(中) ...

  •   姜兴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声音平稳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说服力:“回部堂,是为《鼎甲直选——礼部钦定进士科应试大典》编纂发行方略!由礼部亲自主导,部堂大人您亲挂总裁! 集结我部饱学之士,精研历科程文、揣摩上意、溯源圣贤之道,将应试之法、为文之理、经世要义,集大成而刊布天下!此非投机取巧,实乃…… 以我礼部煌煌正声,代圣贤立言,为士子明路!正本清源,扫清杂芜,重树我礼部于天下文教之心!”
      “代圣贤立言”、“重树文教之心”,这些词句仿佛千钧大锤一般敲打着林栖梧的神经,让他半天缓不过劲来。

      林栖梧终于打开了匣盖。里面是厚厚一叠装订整齐、字迹工整的策划书。他快速翻阅着卷首的纲要、目录,其中“总裁:林栖梧”的名字印在最显眼的位置。当他翻到核心部分的“费效推演”时,一个极其平凡、工整的墨黑小楷数字猛地跳进他的眼帘:

      姜兴看着林栖梧专注阅读的样子,适时地、用一种仿佛在说明纸张来源般的平静口吻补充道:“部堂,另据商贾预估,此书若由我部独家授权刊刻发行,采买者必趋之若鹜。年入银两,当在三十五万至四十万两之谱。”
      “此皆为部费专款,由部堂执掌,用之开印典籍、宏扬礼教、修缮部衙、抚恤清寒…… 皆由部堂一言而决!”
      “部费专款”、“由部堂执掌”、“一言而决”这三个短语,如同三记重锤,砸得林栖梧灵魂震颤!

      林栖梧仿佛被雷击中了!手猛地一抖,书匣“啪嗒”一声脱手跌落在厚厚的绒毯上!策划书散出来几页。他那双阅尽沧桑、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死死盯住地上散开的“费效推演”那一页,瞳孔放大到极致!三四十万两?!白银?!他掌管礼部近十年,部中可自由支取的存银,几千两都算巨款!为了三千两,他曾像乞儿般在户部……那个屈辱的画面和眼前这个天文数字猛烈碰撞!巨大、真实、冰冷的白银光泽瞬间压倒了所有“清浊之分”的虚无清高!他脸上僵硬的表情如同蛛网般寸寸裂开,震惊、狂喜、贪婪、难以置信、以及权力唾手可得的刺激感在眼中疯狂翻涌交织!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几下,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近乎失声的音节: “…… 多……多少?!”

      姜兴心中大定!连忙躬身去捡,动作迅速而不显慌乱,更显得对那“费效推演”的无比重视。他恭敬地将所有纸页重新叠好,但没有立刻递回林栖梧手中,而是谦卑地捧在身前,再次强调:“大人,是三十五万至四十万两白银!下官反复核算,只多不少!尽入我礼部私库!不受朝堂掣肘!”

      姜兴停顿一下,祭出最后绝杀!他的腰弯得更深,声音压到极致,带着一丝激动和后怕:
      “部堂明鉴!下官深感此事重大,关乎礼部命脉!故今日斗胆‘留对’,将此为国谋策,为部争资之心……并部堂大人素来宏图伟略、复兴文教之志……禀奏圣裁…… (看到林栖梧骤然抬头,眼中寒光乍现,他连忙加快语速)圣上……圣上闻之,龙颜……龙颜甚悦!称此乃‘裨益天下读书人,彰显朝廷重学尊礼之风’的‘善政’!”

      姜兴深吸一口气,抬头,用一种近乎仰望和庆幸的语气说道:
      “圣上口谕:‘此策甚好!然礼部事务关乎大体,当交与德高望重、老成谋国之林尚书……详加厘定,总揽全局!务要……周全妥帖!’部堂大人!圣意……已是昭然!”

      林栖梧彻底僵住!皇帝不仅认可了!还点了他林凤来的名字!“德高望重”、“老成谋国”、“总揽全局”……圣眷!权力!巨款!礼部中兴!几大砝码瞬间落定,将他心中最后那一点点抵抗碾压得粉碎!屈辱、清高、孤傲在这一刻彻底被现实的、冰冷的、充满诱惑力的力量所淹没。他身体晃了晃,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这巨大逆转带来的眩晕!长长地、一声带着解脱、复杂、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的叹息从肺腑深处涌出:“哎……吁…………”

      林栖梧声音干涩,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决心:“既是……圣意垂询……关乎朝廷体统、文教大业……”
      他目光缓缓扫过地上精美的书匣和那叠策划书,如同看着失而复得的重宝:“你……你这策论……尚……尚在情理之中。”
      姜兴狂喜涌上心头,几乎要溢出眼眶!他强压着,深深一揖到底:“谢部堂大人明察!下官深知此策粗陋,唯有仰仗部堂大人您提纲挈领,高屋建瓴,方能臻于至善!”
      林栖梧弯下腰,仿佛刚才捡书匣的动作耗尽了力气,他自己伸出了手,并非姜兴递还,而是主动从姜兴恭敬捧着的位置上,将那叠策划书——那象征着权力、金钱和礼部未来的纸张,郑重地接了过来。他的手指在策划书上轻轻摩挲,动作坚定而有力。他不再看姜兴,而是低着头,目光锐利而贪婪地扫过一行行文字,如同饿狼审视猎物。窗外的寒风似乎平息了,角落里的琉璃灯摇曳的光线落在他花白的鬓角和专注的侧脸上,将那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的胡须根照得分毫毕现。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不再是病弱老人的声音,而是恢复了一位即将掌握巨大资源的实权者的威严!

      林栖梧沉声道:“既决意行之,便需万全!此策关乎礼部百年声名,不容半点疏失!章程细则、编修人选、范本遴选、刊印监管……皆需……老夫亲自把关!”
      他抬眼,目光如炬射向姜兴:“此事繁杂,非一日之功。三日后,召集堂属商议!你……今日便留在此处,将此中未尽之处……细细禀来!”

      他紧紧攥着策划书,仿佛那是属于他的权杖。书案上那本半开的《周礼》,在摇曳的灯影里,封面朱红色的字迹暗淡无光,被那份带着墨香与铜臭气息的策划书,无情地压在了一角。熏炉里最后那缕若有似无的残烟,终于在无人注视时,悄然散尽。书房里只剩下一老一少压低声音讨论巨利的声音,和窗外呼啸而起的又一阵更加凛冽的寒风。

      炭火依旧红炽,但书房内残留着一种微妙的、尚未完全化解的敌意与迫不得已的合作气息。龙涎香试图掩盖某种僵硬,但效果有限。
      林栖梧靠在太师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花白眉头紧锁,目光复杂地审视着对面。他的孤傲底色仍在,但一种现实的考量正强行压制着它。
      姜兴坐姿端正,表情沉稳谦逊,眼神深处却蕴藏锋芒。他已用巨利和“正本清源”的大义初步说服林栖梧,现在需要落实细节,尤其是那个关键的人选——许谨。

      姜兴将早已深思熟虑的方案徐徐道出:“部堂,编撰局乃核心,非部堂大才与威望不能引领群伦。此事功在千秋,部堂名垂青史,当仁不让。具体运作,需一得力干员统筹实务。下官思前想后,礼制司主事许谨……”

      “许谨?!” 林栖梧敲击扶手的指尖骤然顿住,苍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怨气和鄙夷。这个尘封了十五年的名字,像一根刺猛地扎了他一下。他霍然坐直,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姜兴,“姜侍郎,你可知此人根底?”

      姜兴神色不变,心中却了然,这正是沈兰亭预判的关键节点:“部堂明鉴,下官略有耳闻。听闻许主事乃永泰二年进士,才学……”

      “才学?!” 林栖梧猛地打断,一声冷笑如同寒冰碎裂,“哼!那一年老夫主持春闱!他的策论老夫亲自看过!通篇市侩之言,蝇营狗苟之术充斥其间!文章如同账簿,毫无文筋墨骨,更无圣人教化!何谈才学?!老夫当场将其黜落!此等庸才,岂能登大雅之堂!”

      姜兴静静听着,待林栖梧气息稍平,才缓缓接道:“部堂大人为文运国本执大义,下官钦佩。只是……世事流转,后来听闻沈文楷沈学士独具慧眼,从废卷中拣出许谨之卷?”

      “沈文楷!”林栖梧仿佛被戳中痛处,脸色更沉,“他就是故作玄虚,哗众取宠!说什么经世致用乃实学!硬是将那账簿般的卷子荐上御前!更可气的是……” 他的声音带着屈辱,“他沈文楷自己也不愿纳这等‘文采平庸’之人入翰林清贵之地,竟在御前奏请,说什么‘礼部乃礼法根基,正需精通实务、心思缜密之人’!恳求陛下将此人破格录入礼部任主事!哼!他这是拿礼部当什么地方?!他那点心思,不过是借机羞辱老夫,彰显他能识人所不能识!”

      “十五年!他在主事位上足足熬了十五年!姜侍郎,你以为为何?!”林栖梧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冷意,“因为他许谨!不堪大用!他通的那点庶务人情,只够做个跑腿的主事!他那市侩习气不改,文采终是下乘,留在礼部已是陛下开恩,断无升迁之理!” 他目光死死锁住姜兴,几乎在质问他是否要为一个“庸才”挑战自己的权威和当年的“正确”判断。

      姜兴迎着林栖梧刀锋般的目光,心中对沈兰亭的预判更是叹服。他深吸一口气,以无比恭谨的口吻说道:“部堂大人所言深意,下官铭记于心。然而此际编书刊印,千头万绪,所重者首在实务!文章精妙可由部堂延请翰林饱学之士主理,我等只需确保所编文章符合圣意、契合科举趋势即可。然编纂流程之管理、坊刻成本之核算、各省发行之铺陈、银钱往来之核验……此皆繁琐巨细之事,非心思缜密、通晓世务、耐得繁琐之干员不能胜任!”

      他刻意加重了那些许谨可能具备的“优点”词汇,同时强调:“此等浊流俗务,若使清流为之,一则辱没其才,二则恐生疏漏,反误大事。唯有许谨这等沉沦下僚、通晓此类关节又深恐有失、必当兢兢业业之人,方为合用!其地位低微,便如部堂手中之棋,进退皆由部堂一言而决,岂能掀风浪?况且……” 姜兴语气压低,带着一种为林栖梧着想的暗示,“此人久滞主事,心中必有怨望。如今部堂给他一个代行员外郎的虚衔,执掌教务司,协理编撰局庶务,对他已是天高地厚之恩!他岂敢不感恩戴德,全力以赴?部堂亦可借此机会,观其后效,名正言顺地考量此人是否……真如沈学士当年所言‘有可取之处’。若不堪用,日后去之,更显部堂赏罚严明!”

      这一连串的说辞,精准地打在了林栖梧的痛点:他需要人干活,但不希望干活的人有威胁、有地位;他记恨许谨,但不介意用他来处理自己不屑的“俗务”;更关键的是,姜兴暗示了可以借机“考察”乃至“废黜”许谨,这给了他一种重新行使当年“黜落”大权的微妙快感,以及一种掌控许谨命运的心理优势。

      林栖梧沉默了。他不再敲击扶手,只是长久地凝视着跳动的炭火,眼神变幻不定。那份对许谨根深蒂固的鄙视与厌恶,终究被眼前巨大的利益前景和“用他来做事、事后随时可以丢弃”的权谋算计压过了。良久,他才从鼻腔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疲惫地挥了挥手: “罢了……便依你所请。许谨……暂署理教务司员外郎,协办编撰局一应刊印、发卖、收支庶务。编撰内容体例、延聘人选,必须报老夫亲自审定!一丝一毫不得马虎!”

      “部堂英明!” 姜兴立刻躬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知道,这第一步,成了。许谨这枚“弃子”,被林栖梧带着厌恶地接受了,但也成功楔入权力和财源的关键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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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书为女性群像文,有CP无男主,追求尽可能严谨的逻辑行文。没有金手指,也不搞黑科技。女主凭借自己的头脑和大局观,就足以逆袭崛起。希望大家喜欢,有存稿,不怕催更。大纲完整,放心阅读。每天19:00准时更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