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退一步是姐姐》二一殿下

1、十四岁的夏天

　　十四岁那年的夏天，闷热包裹住了林攸，也将他推进时家别墅。
　　蝉鸣一直在耳边，令人心烦。
　　母亲王阅的手，一直紧紧抓着他，仿佛他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闯入这个新世界的唯一通行证。
　　“林攸，以后要叫爸爸。”母亲的声音很柔和。
　　“时叔叔。”林攸抬起头，迎上了那个叫时远的继父。
　　继父的那视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全身。
　　林攸喉咙动了动，把后面的“爸爸”两个字，咽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母亲带来的货，被尴尬地安置在这。
　　然后，他看见了时樱。
　　她站在旋转楼梯的中间，穿着简单，很漂亮。
　　她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听到动静，她才抬起了眼。
　　那双眼睛很干净，没有好奇，没有欢迎，也没有敌意，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平静。
　　她比他大一岁，刚上初二，身上的气质，却有点不符合她年龄的疏离。
　　“小樱，这是林攸，你弟弟。”继父介绍道。
　　时樱看他两秒，只是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
　　然后她重新把目光落回手中——那是一小盆葱郁的植物。
　　林攸沉默地跟着佣人去了二楼的房间，他的房间，就在时樱的隔壁。
　　两个房间之外，连着一个宽阔的阳台。
　　那盆薄荷，就被时樱放在了那一端。
　　接下来的日子，林攸将自己活成了一抹影子。他在新学校并没有朋友，在这个家也像一个透明。继父时远提供物质，母亲努力融入，时樱保持着距离。他和名义上的姐姐唯一的交集，就是那个共享的阳台。
　　林攸常常靠在阳台的门框上，看着时樱给那盆薄荷浇水。
　　“水多了。”某天，他终于开口。
　　“书上说它喜欢湿。”时樱继续浇水，头都没抬。
　　“书是死的。它快喘不过气了。”林攸走过去，捏起一片有些发黄的叶子。
　　时樱这才侧过头，目光落在他捏着叶子的手指上，然后移到他脸上。
　　“你怎么知道它不是高兴得黄了叶子？”
　　这话有点无理取闹。
　　林攸松开叶子，眼神看向别处，语气平淡：“直觉。就像我知道，李阿姨今天盐又放多了。”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像样的对话。阳台成了他们的“中立区”，一个存在于时家规则外的模糊地带。他们在这里交换着模糊的碎片化内容。
　　“你看着像块阴沉沉的石头。”时樱评价道。
　　“那你就是想往石头上蹭的、不知轻重的水。”林攸回敬。
　　“你错了！”时樱晃了晃手里的喷壶，“我只是路过看看，石头会不会自己生锈。”
　　偶尔，两人也会轻松的时刻……
　　比如一起嘲笑邻居家那只每天准时对着落日狂吠的哈士奇。
　　“它又在和太阳吵架了。”时樱说。
　　“嗯，而且从来没赢过。”
　　虽然这种时刻很短，但确实在改变什么。他们开始默契地制造一些“叛逃”。比如放学，一前一后错过家里的车，步行穿过两条街，在一家旧书店汇合。
　　他们没有闲聊，只是在书架间漫无目的地翻找，或许只是享受着片刻的，脱离家，掌控的自由。
　　某个周五黄昏，他们在书店耗了更长的时间。出来时，天色已暗，巷口路灯，光线明明灭灭。
　　林攸从兜里摸出一盒香烟和一个打火机，动作有些生涩。他抽出一根，递给时樱。
　　“试试？”
　　时樱看着他，有些不解和犹豫，但更多的是好奇。她自然接了过去。
　　林攸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然后凑近，帮她点燃。离得近，她头发上淡淡的味道传到林攸的鼻腔。
　　时樱学着他的样子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瞬间呛入喉咙，她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盈眶。
　　林攸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想笑，又忍住了，伸手拍了下她的背，动作有点笨拙。
　　“不会别逞强了。”
　　时樱缓过气，抹了下眼角，不服气地瞪他：“你……你也不会装会啊！”
　　两人靠在昏暗的巷子墙边，手里拿着那两根可笑的“叛逆”。
　　烟雾缭绕，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扫了过来，伴随着一声严厉的呵斥：“你们两个！干什么的？！小毛孩子？！抽烟？！”
　　是街道巡逻的保安。
　　林攸反应很快，一把抓过时樱手里的烟，连同自己的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拉起她的手腕，低喝一声：“跑！”
　　时樱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手被他握得生疼，风在耳边呼啸。她跟着他，在昏暗的巷子里狂奔。
　　她能感觉到手心已经被林攸抓的起了汗，还有他那股不管不顾的“劲”。
　　他们跑到灯火通明的地方才停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对视一眼，看到对方头发凌乱的样子，时樱忍不住笑了出来，林攸喘着气，嘴角也扯了一个野气的笑。
　　然而，这点刚刚滋生的，带着点刺激的“共谋”，在他们回到家时，瞬间冻结。
　　王阅和时远坐在在客厅里，脸色阴沉。显然，是暗地的保镖告知了他们。
　　“跪下！”时远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
　　林攸沉默。
　　母亲在一旁急得眼圈发红：“小攸，你怎么能带姐姐做这种事！快跟叔叔认错！”
　　林攸一言不发。
　　时远的视线转向女儿，语气稍缓：“小樱，你太让我失望了。怎么回事？”
　　时樱很紧张。
　　她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林攸，又看了盛怒的父亲和焦急的继母，吸了口气：“是我好奇，让他给我买的。”
　　林攸抬头不解地看向她，他没想到她会把责任揽过去。
　　时远眉头紧锁，显然不完全相信，但只是叹了口气：“一人做事一人当。林攸，你是男孩，该有担当。去书房思过，今晚不许吃饭。”
　　惩罚落地。林攸没有争辩，转身向书房走去。经过时樱身边时，他轻声吐出两个字：
　　“多事。”
　　夜深了。
　　林攸饿着肚子，站在书房窗前。窗户正对着那个共享阳台。月光下，那盆薄荷依稀可见。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东西滚了进来——是一个用纸包着的面包门又被轻轻关上了。
　　林攸走过去，捡起面包，握在手心里。他抬起头，再次望向窗外那盆沉默的薄荷。
　　在这个森严的家里，某些东西，如同石缝下的草芽……
　　书房那一晚思过，让林攸认识到继父的威严，让他开始有些沉默。
　　在黄昏的球场上，林攸消耗自己，一个人，一个球，反复的奔跑。直到力气耗尽。
　　时樱是优等生，按时上课，吃饭。在客厅里弹奏完美的钢琴曲。
　　在一个闷热得让人心烦意乱的周六。
　　时远和王阅外出赴宴，家里只剩下他们和保姆。
　　时樱抱着一摞要清理的旧书走出房间，在楼梯拐角，最上方厚重的《辞海》猝不及防地滑落，书角砸中她的脚背。
　　吃痛让她瞬间蜷缩下去，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直接不受控地涌了上来。
　　林攸正从客厅走上来，看到这一幕，在台阶下停住，他看着那个颤颤巍巍的背影。
　　时樱好像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胡乱用手背擦了下生理性的泪，试图站起，可脚踝传来的痛却让她跌坐回去，发出一声闷哼。
　　“别动。”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几步跨上台阶，弯腰捡起那本“罪魁祸首”，随手搁在一边。然后在她面前蹲下，视线落在她脚边那片红起来的皮肤上。
　　他直接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扭了。还能走吗？”
　　时樱尝试动了一下：“……好像不行。”
　　林攸没再废话，转过身背对着她，屈膝，将后背展露在她面前：“上来。”
　　时樱看着少年的背脊愣住了。
　　“快点。”他再次催促。
　　她迟疑地伸出手，攀上他的肩膀。林攸的手绕过她的腿弯，稍一用力，将她背了起来。比想象中的轻，像背起一轮月光。
　　他背着她，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向客厅的沙发。整个过程迅捷而沉默。保姆闻声赶来，惊呼着去找药箱。
　　林攸将她安置在沙发上，自己退开一步，目光投向窗外。
　　保姆拿来冰袋和药油，时樱忍着疼自己处理。客厅里只剩下他们，和电视里的喧嚣声。
　　“谢谢。”时樱盯着自己的脚背，声音很低。
　　林攸发出一声模糊的“嗯”。片刻后，他接了一杯水，走回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动作有点生硬。
　　“那本《辞海》，是用来测试地板硬度的吗？”他忽然开口。
　　时樱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用这种别扭的方式提及刚才的意外。
　　她想笑，却牵扯到伤处，变成了一声抽气：“……它是来提醒我，知识是有重量的。”
　　林攸转过头，视线在她脸上短暂停留。
　　“看来实验结果很显著。”他评价道，带着冷感幽默。
　　因为脚伤，时樱的活动范围被限在一楼。林攸也在客厅，但会在她伸手去够遥控器时，默不作声地推过去；在晚餐时，把她喜欢的菜盘，向她那边挪动几分。
　　第二天清晨。她醒来时，发现她那盆绿色的“哨兵”薄荷，被连盆端到了客厅落地窗那边，阳光最好的位置，旁边放着小喷壶。
　　她看向厅里正安静喝粥的林攸，他低着头。
　　几天后，时樱的脚踝痊愈，薄荷也被移回阳台。
　　深夜，林攸倚着阳台栏杆，望着城市灯火。隔壁阳台门被轻轻推开，时樱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洗好的油桃。她递给他一个。
　　“脆的还是软的？”林攸接过，在掌心转了转，问道。
　　词汇再次更新，问题超越了水果本身。
　　“不知道啊，”时樱靠在栏杆上，咬了一口自己那个，汁水染了她的唇角，“看运气咯。”
　　他们并排站着，沉默地吃着桃子。
　　月光下，那盆薄荷的轮廓，在夜色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