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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永熙十一年,除夕宫宴。

      这一夜的皇宫,似乎比白日里还要更加辉煌。
      紫宸殿内一盏盏宫灯次第点燃,将殿内照映的灯火通明。

      九级御阶之上,尚无人影,皇室宗亲还不曾有人到达,但御阶之下,却已是觥筹交错,笙歌漫舞。

      此时十二岁的徐怀真,入宫已有四年,年岁尚小,但因为手脚麻利,为人机灵,还是被指派来了殿内伺候。

      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放着滚烫汤盏的木盘,徐怀真脚下无声地穿行在衣香鬓影的贵人们中间。

      这盏热汤是要送去工部尚书王夫人的桌案。
      王夫人的名声在宫女们之中并不算好,刻薄刁钻、无理搅三分是她最常得的评价,所以没有人愿意去侍奉她。

      而徐怀真虽然被指派入殿,但她到底年岁太小,经验不足,是以被旁人设计,只能接下这个烫手的活儿。

      因此此时的她万分小心,屏息凝神眼观六路地端着汤盏走到了王夫人案前。

      可就在这时,一颗圆珠不知从何处而来,正好滚在了她的脚下,完全不给她躲闪的机会,一下子就踩了上去。
      瞬间,徐怀真脚下一滑,只能低呼着打了个踉跄,向旁边摔去。

      而她手里端着的汤盏,也因为她的动作,猛然倾泻而下。

      即使她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身子去挡,也还是有一些汤水撒在了桌案后的王夫人身上。

      衣着华贵的王夫人身上被浇了热汤,虽然不多,也因为冬日衣物厚重,并未受伤,但她还是勃然大怒。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一旁被浇了满身热汤的徐怀真,厉声喝道:“哪里来的蠢笨东西!拖出去!给我打死她!”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有人审视,有人怜悯,更有人幸灾乐祸。

      徐怀真跪伏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她知道,在这等场合闯下如此大祸,被打死也无人会为她求情。
      可她已经足够小心了!
      那颗珠子必定是有人故意瞅准时机丢到她脚下的,不然她不会躲不过去。

      然而现在再想这些已是为时已晚,无论是意外还是有人陷害,她闯了祸,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皇城之中,这个代价,恐怕会是她的性命……

      就在徐怀真绝望的任凭内侍遵循王夫人之言,上前要拖走她时,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声音突然在殿中响起:“母亲,她也不是故意的,瞧着年纪还小呢,怪可怜的……”

      这一声仿佛一道天光,瞬间破开了她眼前的黑暗。

      徐怀真颤抖着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席位上,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眉眼精致的小姑娘正轻轻拉着身旁一位气质温婉的夫人的衣袖。
      那位夫人,正是尚书令观合邈的夫人章氏,徐怀真认得她。
      一个温和大度的好人。

      徐怀真见状,心底不由得升起了一分希冀。

      而坐在最靠近御阶位置的观夫人也不愧她好人的名声。

      她先是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地上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宫女,而后便温和地开口对那位仍在怒骂的王夫人说道:“夫人息怒,今日可是除夕,不宜见血光的,且这小宫女年纪尚小,想来也是无心之失,不如夫人大人大量,小惩大诫,饶她一回吧?”

      观夫人身为尚书令之妻,二品诰命,身份尊贵,她开了口,那位王夫人虽仍愤愤,却也不好再坚持打死徐怀真,最终只悻悻地罚了徐怀真三个月的月钱,并赶回掖庭思过。

      逃过一劫的徐怀真在被带离大殿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回头,想记住恩人的模样。

      那一瞬间,她看到观夫人正低头对女儿温柔地笑着,还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似乎是在夸赞她。

      而那个叫观定意的小姑娘,手腕上戴着的,正是那只水头不算好,却在宫灯下泛着温润光泽的淡绿色玉镯。

      ……

      五年时光飞速流转,好似一个眨眼间,徐怀真就从那场灯火璀璨,却让她险些丧命的宫宴,来到了此时的藏秀宫中。

      眼前的景象从模糊到清晰,春风吹来时,徐怀真隔着窗,看向殿内那个依旧戴着玉镯,却已家破人亡、孤身陷入深宫漩涡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

      观家之案、师父之死……

      似乎有无数条看不见的线,在这一刻悄然缠绕在一起,将她,也将她们所有人,拖向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深渊。

      她默默站了片刻,最终转身,走进了正殿之中。

      有些事,既然避不开,那便只能迎上去。
      为了师父,也为了那份不曾忘却的恩义。

      “怀真,”殿内侍令训话的声音渐渐停歇,另一个没有开口的侍令看到她进入殿中后,便轻声唤她,“宫规已初步宣讲完毕,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今日多谢你们了。”徐怀真此刻已经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尽数压下,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静温和。
      她先是对两位侍令宫女道了谢,而后便拿着那本沉甸甸的名册,上前几步。

      霎时间,一众采女的目光向她看来,带着些许的好奇和敬畏。

      徐怀真则是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诸位既已聆听过宫规,之后的日子定要谨记于心。”她的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接下来,由我带领诸位分配屋舍。”

      顿了顿后,徐怀真又继续交代着细则,条理清晰地说:“到达屋舍后,请诸位第一时间换下自家衣衫,统一的采女宫装已放置在各自榻位,换装后,可有半个时辰是歇息时间,午时初刻,诸位便可前往膳堂用膳了。”

      交代完毕后,她便率先转身,引着一众少女走出正殿。

      而就在徐怀真跨出正殿的一瞬间,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一角,驱散了浓厚的阴云,洒下了明亮的光芒。

      徐怀真步履平稳,先带着这些初入宫闱的采女们认了膳堂、杂物房和盥洗室的位置。

      “采女不能在房内用膳,每日三餐都需在时限内来膳堂用膳,过时不候。”
      “杂物房内放置着洒扫用具,从今日开始,藏秀宫中的清扫工作便会交由你们来做,午后的课上会有详细安排。”
      “盥洗室中热水有限,大家清洗时,不要随意浪费。”

      她一一指点着各处,语气公事公办,不多一分热络,也不少一分耐心,而采女们则默默记着路,偶尔有低声交谈,也在她扫视而来的目光中,迅速安静下来。

      随后,便是分配屋舍。

      藏秀宫东西两厢对称,各有正房两间,侧房两间,偏房四间。
      “正房每间八人,侧房每间十人,偏房每间十二人。”徐怀真翻开名册,依照上面预先排定的顺序,开始唱名,“……观定意,西厢正房。”
      在念出这个名字时,徐怀真的语调没有丝毫波澜,如同念及其他每一个陌生的名字。
      观定意闻声,低眉顺眼地出列,缓缓一礼后,便默然走向西厢。

      宫中的居住条件自然无法与家中相比,尤其是偏房,十二人同住大通铺,难免拥挤。
      是以当所有人都安排妥当后,便有出身稍好些的采女面露不满。

      一位穿着湖绿锦裙的少女更是忍不住嘟囔:“十二人一间?这如何住得?连转身的地儿都没有……”

      听到这声抱怨,徐怀真合上名册,目光平和地看向那名出声的采女,语气依旧温和:“宫中规制如此,一应份例皆有定数,采女期间,一视同仁。若姑娘觉得不便,那更应谨言慎行,力求表现,以期将来晋位,方可改善居所环境。”

      徐怀真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那名采女,一字一句地说着:“此刻抱怨,于规矩不合,亦于己身无益。”

      那采女被她看得脸颊微红,但慑于她虽温和却隐含威仪的态度,只能悻悻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言。
      其余心有不满者,在徐怀真这番话后,也纷纷息了心思。

      而三言两语便平息了小小的骚动的徐怀真,在看着一众采女各自回了房间后,才略微松了口气。

      今早她寅时便起,一番忙碌后,如今已是巳时三刻,而这一上午的种种,实在让她心力交瘁。

      此刻,她只觉得心头那股因观定意的出现和师姐那番话而带来的烦乱,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藤蔓般越缠越紧。

      师父慈祥的面容与七窍流血的惨状交替浮现,观夫人温和的笑意与观定意苍白的脸庞不断重叠……

      眼下,她亟需找个地方静一静,理清这团乱麻。

      想着,她便吩咐了随行宫女几句,而后转身离开了藏秀宫,朝着宫中西南角的青简世珍阁走去。

      青简世珍是宫中的藏书楼,虽比不得翰林院藏书浩如烟海,却也收集了许多经史子集、百家杂谈乃至一些难得的棋谱、画册。

      四层高楼掩映在几株高大的古柏之下,红柱碧瓦,飞檐翘角,自有一股沉静肃穆之气。

      半刻钟后,徐怀真在楼外值守内侍处登记了姓名、品级与事由后,便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朱漆木门。

      瞬间,一股纸墨与木材交织而成的独特气息便扑面而来,让她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许。

      青简世珍的一楼宽敞明亮,书架林立,典籍排列整齐,但她并没有停留,而是径直沿着侧面的木制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更为幽静一些,光线透过高窗棂格,被切割成一道道光柱,投射在微微浮动着尘埃的空气里,更显得这里清幽静谧。

      青简世珍一共四层,一二层只需在入内时登记一次,便可借阅书籍离开,且一二层的书籍每月都会重新收纳一次宫外各大书局的新出书籍,所以徐怀真常来这里找些新书去看。

      熟门熟路地走到存放乐谱和棋谱的书架前,徐怀真一本一本凝神看着,想要找一本自己还不曾看过的棋谱。

      徐怀真喜欢下棋,并非为了与人争胜,而是享受那种运筹帷幄、推演变化的乐趣。
      尤其在心乱如麻之时,她更喜欢自己与自己下棋,或者寻一本新的棋谱,将全部心神沉浸到那黑白纵横的世界里。
      往往一局终了,或是一谱棋局研读完毕,她纷乱的思绪便能清晰不少。

      所以今日她心烦意乱之下便又来了这里,想要寻一本新的棋谱,静静心。

      她在高大的书架间缓缓穿行,指尖拂过一本本书脊,目光也随之细细扫过,只是这里大多都是她早已翻阅过的棋谱。

      正当她微微蹙眉有些丧气时,视线突然在书架最高层定住。
      那里有一本蓝皮封面的册子,书名看不太清,但样式陌生,似乎未曾读过。

      她心中一喜,踮起脚尖,伸手去够。

      奈何这书架实在太高,她指尖距离那本书册尚有一寸之遥时便到了头。
      努力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徐怀真叹了口气,不禁有些气馁。

      正想着,还是得去找楼下内侍,好声好气寻个脚凳时,身旁忽然笼罩下一片阴影,而后一股清冽的若有似无的松墨气息便猛然袭来。

      旋即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从她耳侧伸过,轻而易举地便取下了那本她求之不得的蓝皮棋谱。

      见状,徐怀真微微一怔,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俊儒雅的面容,眉宇间蕴着经年诗书浸染出的沉静气度,眼眸深邃,此刻正垂眸看着她,眼底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将那本棋谱递到徐怀真面前,声音低沉温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喟叹:“一年不见,你还是够不着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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