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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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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一阵劲风卷过树梢,黑云压城,就算是再不懂天文的人也知道要下暴雨了。
果不其然,顷刻之间一道惊雷劈落,豆大的雨珠如珠帘一般倾泻而下,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片水色弥漫的灰雾中。
砰,砰砰!
刺耳声响在祝枝词耳畔炸开,他下意识皱眉,伸手手去挡,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一切声响彻底切断。
然而,那声音却并没有消减的趋势,如同回声一般阴魂不散在他耳边回荡
不要,别过来……!
祝枝词猛地坐起身,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
敲门声依然在响,透过江南潮湿的空气一下又一下不依不饶地攻击着祝枝词的耳膜
……原来是梦魇啊。祝枝词心想,起身套上鞋去开门。
这么晚还来造访,一定是病得不轻。祝枝词这么想着,转开了门把手。
风裹挟着细密的雨珠和屋外新鲜湿润的空气卷入门缝,伴随着一丝血腥气。
受了伤?祝枝词心想,果然病得不轻。
还未看清来人面目,先听到那人爽朗带笑的声音:“大夫你可总算开门了,再不开门我可就要死在你这药堂外头了——”
祝枝词皱了皱眉,将灯提到眼前照了照,看清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侧身,将门开得大了些,冷淡道,“进来吧。”
那人便也毫不客气地挤进门。点了灯,祝枝词方发现这人长得还不错,天生一副风流皮相,只不过那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安分守己的。譬如说,明明这人现在肩膀还在淌血,一对招子还颇不安分地滴溜乱转,上下左右打量着这百草堂大厅。
“呦,这花插还是青白玉的呢,大夫您真讲究......”
刀伤,但是不深。
祝枝词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没理他,转身去拎了个药箱来。
那人正对着那缠枝莲纹花插赞不绝口,一扭头就看见一张清冷绝尘的脸近在咫尺,一怔,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莫非我这是见到神仙了?”
祝枝词依旧懒得理他。“把上衣脱了。”
那人乖乖照做,看着祝枝词打开药箱,勾了勾嘴角,“美人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老套的搭讪方式。祝枝词不予理会。
池惊阙没得到回应,嘴角向下一撇做出一幅委屈样子。“再不给我包扎,我这血可要弄脏你这青石地板了——”
“你叫我什么?”祝枝词抬头,冷冷瞪着他。
那人摊了摊手,牵动到伤口又“嘶”了一声,“这么好看的大夫,总不能叫‘喂’吧?”
祝枝词手下动作一顿,“姓祝,名枝词,字漱青。”
语调平平,毫无波澜,好像在念一段官方文书,介绍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不过那人显然没有注意或者是直接忽略了他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梳理态度,依旧喋喋不休:“美人儿人俊俏名字也好听。在下池逸鸿,本名惊阙.....”
池惊阙?祝枝词心中一动,脑海中随即闪过好几段从市井巷尾听来的风月逸闻,手上包扎力道不知不觉也重了几分。
池惊阙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美人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这还用听吗。祝枝词冷冷地想。天下谁人不识君,吊儿郎当的游侠,四处留情的风流债主。饶是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也认得他的名头。
姓池的还在絮絮聒聒,祝枝词懒得理他,处理完他肩上伤口,将拿出的药瓶和纱布一件件物归原处。
“祝大夫真是冷淡啊。”池惊阙随意拢了拢衣服起身。,又要开口,就被祝枝词打断。“这么晚了,再不走,客栈就没有空房了。”
很明显的逐客令,稍微有点脑子都能听出来。
不过这个“有点脑子”中肯定不包括池惊阙。“哎呀大夫你看都这么晚了,外边还下着这么大暴雨。美人儿人美心也善肯定不舍得我孤家寡人的睡桥洞吧……”
话音未落,窗外白光一闪,一道惊雷劈落轰的一声,好像在跟姓池的唱双簧一般。
池惊阙当然是见机而作继续添油加醋起来。“哎呀大夫你看这雷多危险,你就收留我一晚嘛你也不想第二天看到我被雷劈成焦炭横死街头的样子对吧……”
祝枝词:“……”
最后还是以池惊阙成功靠着厚脸皮留宿告终。
翌日,祝枝词是被楼下的响动惊醒的。他下意识望了一眼窗外,天还不是很亮,按理来说药堂还没到开门待客的时间。药堂的司药伙计都还没来,哪儿来的动静——
该不会是贼吧?
祝枝词心中一凛,一个翻身下床,轻手轻脚下了楼。
然后就看见柜台边斜斜倚着个人,熹微晨光透过窗纱勾勒出那人脸庞分明的棱角,像是故意凹出的模样,不知能勾走几家姑娘的魂。
余光瞄到人影,池惊阙从一本显然是从他药堂书架上薅下来的书中抬起头,对他挑了挑眉。
……
忘记昨天晚上留了个人了。
总之,不管怎么样比贼强些。祝枝词暗暗松了口气。“祝大夫醒了?”调子拖得很长,尾音轻佻地上扬带着些不经意的笑,一听就知道懒散惯了的语气。
祝枝词淡淡回了声早,心想都是托了你的福啊不然谁会想在这个时候开张。
池惊阙见他冷淡,眼珠一转,从身后做戏法一般掏出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祝大夫还没用早饭吧?听闻这这城内最有名的就是城东王老汉家的鲜肉小笼。我可是排了好几盏茶的功夫呢,要不要尝尝?”
无事献殷勤。
祝枝词皱了皱眉。“祝某与阁下素不相识,无功受禄,寝食不安……”
“文绉绉的掉什么书袋啊,就当是你收留我的感谢不行吗,”还没等祝枝词一句话说完,池惊阙硬是把那个食盒直接塞进了祝枝词怀里。“快点吃,再不吃可就凉了。”
祝枝词无法,心想自己也拗不过这人,只好作罢。
池惊阙也没闲着,就坐在一旁支着头看着他吃东西,嘴上也没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
“哎美人儿,这药堂就你一人照料吗?”
“……嗯。”
“最近天下可不太平,你弱不禁风的,一个人打理这么大一个药房可不容易啊,不找个帮手照应么?”
“……不必。”
“说到这个,美人儿你有没有听说过最近江湖上那几起离奇的命案啊?”
祝枝词心中一动,没有回应。
“几名武林中人接连死亡,况且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宿,且都是精血干涸而死,死亡现场总有一缕诡异的药香——”池惊阙瞟了祝枝词一眼。
祝枝词低着头,毫无波澜。正小心翼翼地地戳开一个小笼包的外皮,鲜香滚烫的蒸汽立刻从缺口冒了出来。
池惊阙:“……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着呢。怎么了吗?”祝枝词漫不经心地回答,夹起那个散发着腾腾热气的小笼包。
池惊阙看着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叹了口气,正色道:“其实,我正在追查这几桩案件。凶手用毒诡谲,手段残忍,非一人之力可破。观阁下医术高超,心细如发,绝非俗流,正是此案急需之人。可否请阁下助我一臂之力,为江湖除此大害?”
祝枝词咽下那个小笼包,淡声回答:“承蒙厚爱,不过祝某向来不喜插手这江湖之事,阁下还是另请高明——”
“不喜插手?”池惊阙笑了。“那怎么我看那本医术上的注解,几味药材都与奇毒有关?”
祝枝词手下动作一顿,随即抬眼定定地看向池惊阙。
一时间,空旷的药堂陷入了诡异而又尴尬的沉默。
池惊阙的笑容僵住了,随即反应很快地开始给自己找补。“哎呀祝大夫我不是故意看你的东西的我只是随手抽了一本别这么瞪着我看嘛……”说到后面越来越心虚。
祝枝词一抬手,池惊阙立刻听话地闭上了嘴。
“我需全程验看所有证物与伤情。”
“……什么?”池惊阙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这就答应了?”
“当然没有。”祝枝词瞟了他一眼。“还需要找个人代管百草堂。”
“这个简单啊,”池惊阙喜形于色,“我有个师妹略懂一些医术,虽不及你精湛,但看管个药堂绰绰有余……”见祝枝词脸色有些不对,连忙改口道:“当然,还得看你意思。”
祝枝词冷冷嗤了一声。“我凭什么信你?”
池惊阙忙从入怀内掏出一块雕着枝海棠的白玉牌推到祝枝词面前,“这是我师父的信物,若她有什么差池,你只管拿着这个去无名谷找我师父算账。”
看到那块玉牌,祝枝词眼睛一眯。“无名谷?”
池惊阙笑得有些尴尬。“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门派,哪能像什么少林武当……”话音又一转,“不过我师父绝对是个好人!我能保证!”
祝枝词也并未多言,将那块白玉牌揣进袖内。起身一掀帘子进了内室。
池惊阙连忙跟上。“美人儿别走啊你去哪里……”
“收拾东西也要跟来?”
池惊阙一愣,站定,随即很嚣张地笑了。“你这是答应了?美人儿果然心软...啊不对,祝大夫果然心善……”
祝枝词头都懒得回。“闭嘴。再多嘴一句就把你扫地出门。”
池惊阙抱臂倚在药柜上,抬头望着祝枝词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吹了口口哨。“美人儿火气别这么旺嘛。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我们”?祝枝词闻言蹙眉。
“等你师妹来了之后。”
“我已经给她传了信,午时就能来。”池惊阙勾了勾嘴角。“你动作可得快些,祝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