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弄》春台有颜

10、(二)

　　“何出此言？”
　　孟素婵站起身，缓步走到门槛前，抬头望向远方，倒吸了口凉气，神色愈稠。
　　夜色尚未褪尽，无垠的天际东方泛着一抹极浅的鱼肚白。四刃山四座峰的轮廓在黛色天幕下若隐若现，自西南向东北层层递进，如卧在西境这片土地上的巨兽，横亘鄯县和谷阳县之间。
　　“此药应出自--暗坊”柔风吹拂着蹁跹裙摆，宛若仙雾为衣，其间女子单薄的背影若隐若现。
　　殿外依旧灰白，一旦踏过门槛好似就要在这灰白天地间湮灭。
　　薛再兴面漏疑惑“暗……坊……”
　　萧珵半个身子就靠薛再兴那条腿跪在地上撑着，伤口处止住了血，也算恢复了些，一手撑着地从薛再兴身上挪开。
　　“多谢”男子对着薛再兴颔首
　　薛再兴面上谦和，暗自松了松发麻的腿。
　　萧珵亦站起身走近门边，那几座连起的山峰映入眼底，剑眉微耸“敢问姑娘，何为暗坊?”
　　那矮个男子眼轱辘精光一闪，伸着脖子就往萧珵那方向靠去“何必问她?你不是才从那地方打过一晃子吗？”
　　萧珵眉心一蹙，面上生疑“我并非当地人，先前更是连暗坊二字都没听说过，被人追杀一路逃亡于山间，怎么可能去过那地方？”
　　“你若没去过，身上怎会有暗坊独有的香气?”矮个男子紧接着追问，只是声音却越来越没底气。
　　“香气?”
　　萧珵半信半疑的低下头，鼻尖先是在离左肩约一寸半的地方细嗅一番而后又换了右边，其余三人悉望向他。
　　“哪有什么独有的香气，我这身上唯一的香气就是缘于你那瓶伤药。”
　　“郎君身上的伤的确与暗坊脱不了干系，不知郎君是什么身份?因何而被暗坊杀手追杀?”
　　男子白衣上的银丝在遍撒的清辉下忽明忽暗，其视线汇于前方的石板，眼中晦暗不明“吾乃盛安人士，家中世代经商，此次随家父西行商谈生意，谁承想还没能跨入凌州境内，竟路遇一伙匪盗，劫走了货物还欲谋害我一干人的性命，我与家人被冲散，原本西行的终点就是云莱，我想赶去那看看父亲和兄长他们是否已行抵达，可那伙人实在可恨对我穷追不舍，为保性命只能一路逃亡到此处。”
　　“我凌州竟发生此等事，那伙贼人未免太过嚣张”薛再兴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语气只些许愤愤。“你放心，我身为云莱县尉，定会竭我所能帮你找回亲人。”
　　“这样吧，不若随我一同回去?”
　　萧珵当即感激不已，拱手道“多谢大人好意，杨某人求之不得。”
　　登时闻得几声细碎的呢喃“就这身板……还想去云莱……”
　　“你在那嘀咕些什么呢？我还没问你，你那以乐曲控人心智的把式是在哪里学得?”
　　孟素婵脑中陡然浮现夜宴时自己饮的茶水，心中恼火“他是暗坊的人，如此看来应当与我身边之人早有勾结，这才着了他的道”
　　她眼中寒光乍现，陡然一转身。将那矮个的男子瞬间吓得身子猛的颤了颤，眼皮突突直跳，奈何手脚被捆，动弹起来极为不易，只能使劲的将身子往后离尽力离这女子远些。
　　“是谁派你来的？”
　　“我就是一个打杂的，哪里有人看得上我?”
　　“好……不说是吧，那就让我猜一猜”
　　“你身上使的那瓶药粉异香扑鼻，应该是出自暗坊十二铺之一逍遥仙铺的碧血丹，研磨成细粉可止血散淤、防腐生肌。可逍遥仙铺的丹药有市无价，你却可随身携带还说你只是个打杂的?我猜你是那通玄老翁的亲传弟子张十九郎，我说的对吗？”
　　“哈哈哈……”矮个男子周身气氛瞬间降下来。
　　“好了好了不再兜圈子了，既然被你知道了，我也懒得再装了。”
　　“你这娘子好眼力”
　　“我们做生意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你还真别说，我一看买家拿来的画像，心里还疑惑着一个丫头片子怎值那价钱，如今看来你确实有些本事；不过我可不能告诉你买家是谁?不过你连我的身份都能猜出?想必也能猜出背后之人是谁。”
　　“只要你肯给得比他多，我倒是可以考虑换一个主家。”
　　女子丝毫不在意自己成了别人交易的商品，反而饶有兴致的问道“好啊，那就说个价吧，让我看看我这条小命究竟值多少两银子?”
　　“六块金饼”
　　“多……多少?”薛再兴心想，自己不过一从九品的县尉，一个月的俸禄满打满算也到不了两千文，这六块金饼不知抵了他多少年的俸禄。
　　“六块！”“那这买家真是有些来头了”
　　萧珵眼皮半阖不知暗自思索些什么。
　　被买了性命的主角孟素婵撑着双臂，眼珠子微微往斜上方撇了撇，而后微微点头淡笑道“我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金饼，不过现如今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你这小命还在我手上呢?难道你的命不值这六块金饼吗？”“还有，你吹那首破曲子暗算我，欲令我气血上涌，癫狂而死之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嗯?”
　　矮个男子也不知为何，眼儿一下就被女子手中舞弄的那把放着寒光的刀子给吸住了似的，不得不时时刻刻注意着那儿。
　　脸上堆起了层层叠叠的笑意，一边点头一边附和道“女侠说的在理”
　　“吁……”
　　门外忽扬起一道清亮的嘶鸣声。
　　这一夜的几经风波，几人本能的开始警惕起来，两个有武功的人谨慎地伏在门的两侧，而那薛再兴一手提溜着那矮个男子连拉带拖地将其扯到神像后躲起来，矮个男子见自己落了下风，生怕被这两个年轻人牵连了，薛再兴拉着他时，自己也是费力的蛄蛹，生怕自己躲不干净。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各自将手中的剑柄把的更紧了些。
　　目光紧紧汇向那只刚刚迈进的皂靴，霎时，两人几乎同时疾闪而出，来人先是一惊，而后亦迅速拔剑抵抗。
　　女子的面庞一出，来人的绷的如铁般紧的脸上瞬间迸进一抹喜色。
　　“你总算来了，他们怎么样?”
　　宗晟靠近孟素婵左耳，低声语“四人负了重伤，剩下的弟兄将追来的人反向引开。小姐放心，属下已将尾巴解决干净，一切已准备妥当。”
　　见外无打斗的动静，薛再兴又走了出来。
　　“……”
　　“他们……”宗晟暗指。
　　孟素婵大方的向其介绍向其走来的着青色官服的男子“师叔，这是我的侍卫宗晟。”
　　薛再兴微微俯首，宗晟见其着官服却并非本县的县尉故多看了几眼。
　　孟素婵接着道“你可还记得谢先生最珍惜的那幅画作，你且再看看这位是何人?”
　　宗晟愣了一下，连忙拱手见礼“见过薛县尉，画中少年人与薛县尉相比，除多了簇美髯外确无不同之处”
　　薛再兴笑眼中暗含怀念之色“哈哈哈……那应是某年轻时的样貌……，如今某已年愈不惑，哪里还比得上从前呢”
　　“师叔，我如今尚有要事在身只能与各位就此别过了，近来此地凶案频现其后缘由非比寻常，师叔虽人尚在鄯县办公，还是速速寻个由头回云莱去，不要牵扯其中以免惹火上身。”
　　闻及此言薛再兴像是被戳中了某处，若有所思。
　　孟素婵转身吩咐宗晟“此人于我尚有用处，将其一并带走”
　　果不其然宗晟阔步走到神像后将其提了出来。
　　那人在其手中挣扎“诶！快把我放下！”
　　“等等，素婵姑娘，这话你确实是说对了，我如今已被遣回云莱，恰与姑娘同路，不如与姑娘、宗侍卫二人结伴同行。”
　　孟素婵眸子如炬般一闪“那自然是好，只是我此番逃亡并无公验文书，只能兵行险道另寻入口，若师叔与我同路，怕是要吃些苦头。”
　　薛再兴宽慰道“欸，某早年走南闯北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头，姑娘请放宽了心。”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一处，孟素婵亦随着其侧过去，她见其神色有些为难便主动开口“杨郎君也一同去吧，这一路或许艰险难行，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萧珵再拱手“杨某愿与几位同行！”
　　“就你身上的伤来看，若无暗坊鬼医救治，你绝对撑不到明日太阳落山。”矮个男子挣扎着扭向这边。
　　“什么！”孟、薛二人具是一惊。
　　“有什么稀奇的，你本来不就是打算借我的身份进了暗坊，用那法子通往云莱城内吗？本就是顺路，何不顺水推舟还这郎君一个恩情。”
　　“你为何要说这些?”孟素婵心有顾虑。
　　“哎呀，女侠，我不是说了吗，我本就是因在城中无庇身之处，每日行乞终日饥肠，实在是不得已才投奔暗坊的，平日偶尔劫些钱财?没害过人性命这话它确实不虚啊。”
　　“只要你饶我一命，我一定说服师父放你们过暗坊十二铺这一关，你看着交易如何？”
　　“这样说来，我倒是对这暗坊十二铺越发好奇了，真想去见识见识。”薛再兴确实对这暗坊萌发出些许好奇。
　　“我且问你，那暗坊十二铺中可有丹青铺子，我要为我的师兄备上一份见面礼。”
　　矮个男子闻其言，眼皮一抬一阖将其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而后面带鄙夷“看你穿着，大小应该也是个官啊，怎么这上上下下没一件值钱的?可别怪我多嘴，那里的东西可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
　　“你看看……先人有一言，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又何必早早的就下了定论。”
　　正说着就将身后的包袱取下用手心拖住“你且看来，我这方盒子里可是镇西侯赏赐的宝物，有了这个还愁没银子吗？”
　　“如此甚好”叫好之余，零碎的记忆忽然一闪而过，他勾起的嘴角亦僵在半空，随后又讪讪道“某又想起一事来，夜行山岭时马儿受了惊吓将我甩下后不知跑向了何处，我这还得劳烦你们二位谁载上我一程”

　　“只要你们饶我一命，我保证带你们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