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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端粒异常与黑市药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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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吝啬地从厚重窗帘的缝隙挤进来,在房间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近乎苍白的光带,非但未能驱散室内的沉郁,反而更衬得一切了无生气。
沈时序依旧深陷在昏迷的泥沼中,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他的脸色比起昨夜陆止戈彻夜守护时,似乎更差了一层,那是一种剔除了所有血色的、石膏像般的灰白,连往日总是带着点倔强或刻薄弧度的嘴唇,也彻底失去了鲜活,干裂起皮,如同枯萎的花瓣。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成了某种视觉误差,只有将指尖凑近他鼻端,才能感受到那一丝游丝般、仿佛随时会断绝的温热。
陆止戈几乎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床边坐了一夜,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被风雨侵蚀却不肯倒塌的石像。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猩红血丝,与那张过分英俊却写满疲惫的脸形成一种惊心的对比。他每隔一刻钟,就会伸出因长时间紧绷而有些僵硬的手指,极轻地探向沈时序的颈侧,感受那微弱得让人心慌的脉搏跳动。那一下下迟缓的搏动,是拽住他理智、不让他彻底坠入疯狂的唯一绳索。
不能再等下去了。这种眼睁睁看着生命力如同沙漏般无声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枪林弹雨都更折磨人。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从沈时序身上逸散出的、那种类似于草木枯萎前最后的衰败气息。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拨通了林医生的号码。他言简意赅,嗓音因缺水和紧绷而异常沙哑,只说是沈时序旧疾突发,过度虚弱陷入昏迷,请他立刻过来一趟。关于天文台、收割者、以及那场惊心动魄的生命置换,他一个字也未提,那些是属于黑暗世界的秘密,不能将无辜的林医生彻底拖下水。
林医生来得很快,提着那个沈时序熟悉的、显得有些陈旧的出诊箱。当他被陆止戈引到二楼,看到床上沈时序的状态时,这位见惯了生老病死的社区医生,脸色瞬间骤变,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他快步上前,放下箱子,动作熟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翻开沈时序的眼皮检查瞳孔,又拿出听诊器贴上他单薄的胸膛,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昏迷中的沈时序无意识地蹙了蹙眉。血压计的读数低得惊人,心跳缓慢而无力。
“这……时序这状态,绝不可能是普通的虚弱或者旧疾复发!”林医生抬起头,看向陆止戈的眼神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恐惧,“他的生命体征非常矛盾!基础新陈代谢速率低得像是在冬眠,可……可他体内细胞层面的衰变速度,却又快得离谱!这完全违背了生理常识!”
他像是为了验证什么,迅速拿出一次性的采血针,小心翼翼地刺破沈时序的指尖,挤出一滴颜色略显暗沉的血液,滴在随身携带的、看起来颇为精密的便携式快速检测仪的试纸上。仪器发出细微的运作声,屏幕上的数据流飞快滚动,最终定格。
林医生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屏幕中央的一个参数上,瞳孔猛地收缩到针尖大小,几乎是失态地低吼出声:“这……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回事?!”陆止戈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端粒!是端粒!”林医生指着屏幕上那行刺眼的数据,声音带着因极度震惊而产生的颤抖,“时序的细胞端粒长度……远远低于,不,是远远偏离了他这个年龄、这个身体状况应有的正常区间!甚至……甚至比很多饱经风霜、行将就木的百岁老人还要短上一大截!这……这根本不是自然衰老,这是……这是生命本源的透支!是被人为地、粗暴地……切割掉了!”
端粒,染色体末端的保护帽,被誉为“生命时钟”,决定着细胞分裂的极限次数。端粒缩短,是不可逆的衰老象征。
沈时序才二十三岁!正值青春鼎盛!他的端粒长度,本应是漫长而充满无限可能的!如今这触目惊心的数据,像是一份冷酷的死亡预告,赤裸裸地揭示了他那“生命置换”能力背后,所支付的、远超想象的惨痛代价!每一次掌心银痕的增加,伴随的都是生命根基的永久性损伤!
陆止戈虽然对复杂的医学术语一知半解,但“生命透支”、“人为切割”这些词汇,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脏,反复搅动。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沈时序每一次看似“精打细算”或“冲动行事”的背后,付出的究竟是什么!那不是简单的虚弱几天就能恢复的,那是真正在燃烧他自己的未来!
“有什么办法?”陆止戈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乞求,“无论什么代价!”
林医生颓然地放下仪器,无力地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医学面对超自然现象时的挫败和绝望:“现代医学……对此束手无策。端粒的异常缩短,尤其是如此急剧的……这已经超出了目前科学的理解范畴。常规的静养、补充营养……或许能稍微缓解表象,但对于他本源上的亏损……效果,恐怕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静养?补充营养?看着沈时序那灰败的面容、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的呼吸,陆止戈只觉得林医生的话无比苍白可笑。等那些温和的手段起效,沈时序恐怕早已……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他眼中最后一点犹豫和温度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在这里照顾他。”他对林医生丢下这句话,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即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脚步声在寂静的时序阁里回荡,急促而沉重。
陆止戈驾车在刚刚苏醒的城市街道上疯狂穿梭,闯过几个红灯,引来一片刺耳的鸣笛和咒骂,他却充耳不闻。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过滤着记忆中所有可能与“生命”、“修复”、“禁忌”相关的灰色渠道。最终,他锁定了一个代号“老猫”的黑市商人。这家伙是阴影世界里的地头蛇,专门经营各种游走在法律和伦理边缘的玩意儿,据说手里偶尔会流出一些效果诡异、但副作用也同样骇人的基因药剂。
几经周折,在一个充斥着劣质消毒水、刺鼻化学试剂和浓重霉味混杂的、位于城市排水系统深处的秘密仓库里,陆止戈见到了老猫。对方是个干瘦得像只营养不良的猴子、眼神却精明得像狐狸的中年男人。
“我要能修复细胞深层损伤、延缓甚至逆转生命衰变的东西。”陆止戈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周身散发出的冰冷煞气让仓库里几个看似伙计的彪形大汉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老猫眯着那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陆止戈,脸上堆起职业化的、却毫无温度的假笑:“这位客人,您要的这东西……可不是市面上流通的维生素。这可是触碰‘神之领域’的禁忌品。价格嘛……自然也是天价。”他搓着手指,暗示意味明显。
“钱不是问题。”陆止戈面无表情地将一张不记名的黑卡拍在油腻不堪的金属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要最好的,副作用相对最小的。别拿次货糊弄我。”
老猫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嘿嘿干笑着,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一个需要密码和指纹双重验证的恒温保险箱里,取出一个手指粗细、密封的玻璃管。管内流淌着一种幽蓝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的粘稠液体,在仓库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
“‘生命摇篮’三代,目前黑市能搞到的顶尖货色。”老猫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危险的炫耀,“听说里面掺了一丁点儿从某个被时间遗忘的文明遗迹里挖出来的‘原始活性因子’,效果霸道得很,能强行激活细胞潜能,修复基因层面的深层损伤,甚至……有传言说,对稳定端粒有点微乎其微的作用。但是——”
他话锋一转,露出一个混合着狡黠和残忍的笑容,像是要欣赏客人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副作用嘛,也同样‘霸道’。剧烈的排异反应,堪比刮骨疗毒;高达百分之三十的基因崩溃风险,用了就可能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还有最要命的一点——这东西,用过一次就会产生极强的生理和心理依赖性,下次再需要,剂量就得翻倍,而且……它只能应急,吊住一口气,治标,不治本。说白了,就是高级点的透支未来,饮鸩止渴。”
陆止戈死死盯着那管幽蓝色的液体,仿佛能透过玻璃,看到其中蕴含的恶魔契约。他知道老猫没有夸大其词,使用这种药剂的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沈时序等不了!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脑海中再次浮现沈时序昏迷前推开他时那决绝的眼神,掌心那道几乎将手掌劈开的狰狞新痕,林医生那句“生命透支”的判词……所有的理智和权衡在那一刻彻底崩断。
他几乎是抢一般,一把抓过那管冰凉刺骨的药剂,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要了。”
支付了足以让普通人挥霍几辈子的巨额款项,陆止戈拿着那管仿佛有千斤重的幽蓝药剂,转身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下巢穴。在他身后,老猫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舔了舔发黄的牙齿,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诡异的光。
回到时序阁,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林医生还守在床边,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陆止戈没有多余的解释,他示意林医生帮忙,两人小心翼翼地将药剂通过静脉注射,缓缓推入沈时序的体内。幽蓝色的液体如同拥有生命的异形,顺着血管流淌,所过之处,沈时序苍白皮肤下的青筋微微凸起,颜色隐隐发蓝。
昏迷中的沈时序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呜咽,眉头死死拧在一起,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量冷汗。
陆止戈紧紧握住他没有受伤的那只冰冷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几乎停滞。每一秒的等待,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沈时序脸上那令人心慌的死灰色,终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却总算找回了一丝属于活人的、微弱的血色。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原本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也变得稍微有力、规律了一些。左掌心那道狰狞的新痕,边缘那令人不安的蠕动感似乎平息了,颜色也黯淡了几分,仿佛被那股外来的、霸道的活性力量强行镇压、暂时稳定住了。
陆止戈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直到这一刻,才敢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松懈下来。他脱力般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丝滚烫的、不受控制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渗出,迅速濡湿了他粗糙的指腹。
这个曾经在尸山血海中眉头都不皱一下、背负着沉重诅咒独自走向毁灭都未曾流过一滴泪的男人,在这一刻,因为怀中这个人险些逝去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后怕,流下了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泪水。
他不能失去沈时序。
这个认知,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