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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序阁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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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序坐在时序阁高脚柜台的后面,指尖划过账本上最后一栏数字。
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地板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陈旧纸张、木材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他的时序阁,与其说是古董店,不如说是一座精心布置的坟墓,埋葬着不同时代的遗物,也埋葬着他自己。
门外行人匆匆,色彩各异、明暗不同的数字在他们头顶悬浮,像一串串催命的符咒。`[45年128天07:32:11]`,`[62年015天12:45:01]`,`[03年000天00:01:33]`……沈时序漠然地扫过,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不看,不听,不动心。
这是他活着的信条。
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蹦跳着进来,头顶的数字是鲜亮的`[70年210天10:11:09]`。她看中了一支玳瑁发簪,怯生生地问价。
“三千八。”沈时序眼皮都没抬,声音懒散。
“啊……这么贵……”女孩吓了一跳,捏着发簪的手有些无措。
“明朝的物件,保存完好,这个价已经是看你年纪小。”沈时序终于抬眼,目光掠过女孩年轻的生命数字,心底毫无波澜。七十多年,很长了,足以经历许多悲欢,但也可能在某一天戛然而止——就像他掌心那些除了他自己无人能见的银色疤痕所记录的那些短暂交集。
女孩最终还是放下了发簪,依依不舍地离开。沈时序重新低下头,核对账目。钱是个好东西,实在,可靠,不会像生命一样无常,也不会像情感一样易变。
手机震动,是社区医院的林医生。
“时序啊,上次你说的那批民国医疗器械资料,我这边整理好了,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
“放着吧,林医生,有空我去取。”沈时序敷衍着。林医生头顶的数字是`[08年045天06:22:18]`,不算长,但很稳定。沈时序从不试图去改变什么,代价太大,而且毫无意义。救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而他自己的生命,也在这一次次的“置换”中,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童年的那个雨夜,母亲苍白的面容和骤然归零的数字,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那次无意识的、狂暴的能力爆发,几乎抽干了他自己,也让他第一次在掌心留下了那道最深的银痕。自那以后,他就明白,他的能力不是恩赐,是诅咒。
挂断电话,他起身准备关门。今天心情不算好,或者说,他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
锁好店门,他沿着青石板路往家的方向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得像旷野里的枯树。
路过一家常去的咖啡馆,他习惯性地想买杯美式提神,却在橱窗外顿住了脚步。
咖啡馆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男人。
很特别的男人。
不是因为他过分英俊的相貌,也不是因为他周身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慵懒颓废气质,而是因为他头顶的数字——
`[00年000天00:00:10]`
鲜红得刺眼。
十秒。
只有十秒。
沈时序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见过太多将死之人,数字或长或短,但如此迫近的,还是第一次。那跳动的红色秒数,像重锤敲击在他的神经上。
九秒。
男人似乎毫无所觉,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般的笑意。他似乎……并不在意?
八秒。
沈时序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掌心的旧痕似乎在隐隐发烫。不看,不听,不动心。他在心里默念。转身离开,就当没看见。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不多他一个。
七秒。
男人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下轮廓分明,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美感。那种对生命毫不在意的漠然,莫名地触动了沈时序内心深处某个被封闭的角落。
六秒。
橱窗玻璃反射出沈时序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他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该死的本能。
五秒。
男人放下了咖啡勺,似乎准备起身。
四秒。
沈时序的脚步骤然向前迈去。理智在尖叫着阻止,但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强烈的、不容置疑的意念汹涌而出——活下去!
三秒。
他猛地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风铃因这粗暴的动作发出刺耳的乱响。店内不多的客人都惊讶地望过来。
两秒。
男人似乎也被惊动,抬起眼。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像是蕴藏着无尽黑夜,此刻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淡淡的疑惑,看向疾步冲来的沈时序。
一秒。
就在男人头顶数字即将归零的刹那,沈时序已经冲到他面前,什么也来不及想,几乎是凭借本能,伸出手,狠狠地将男人从座位上推开!
“砰——!”
几乎在同一时间,咖啡馆上方巨大的装饰广告牌轰然坠落,重重砸在男人刚才坐着的位置上!玻璃碎裂,木屑飞溅,惊呼声四起。
被推倒在地的男人有些狼狈,但他迅速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第一时间锁定了站在残骸旁、微微喘息的沈时序。
沈时序没有去看那片狼藉,也没有理会周围的混乱。他的左手掌心,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他不动声色地蜷起手指,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里又多了一道崭新的、无法磨灭的银色疤痕。
强制触发。损耗巨大。
他感受着生命被硬生生切割掉一块的虚弱感,心头涌起一股熟悉的烦躁和自我厌恶。
男人已经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动作不见丝毫慌乱。他走到沈时序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投下的阴影将沈时序笼罩。
“你……”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砂砾般的质感,出乎意料地好听,也出乎意料地冷静,“刚才看到了?”
他问的是沈时序是否看到了坠落的广告牌。
沈时序压下掌心的刺痛和身体的细微颤抖,抬起眼,对上那双探究的黑眸,扯出一个近乎刻薄的冷笑:“不然呢?等着给你收尸?”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男人的头顶。
那里的数字已经变了。
不再是刺目的鲜红和短暂的读秒,而是变成了……`[00年000天01:23:07]`?
一小时二十三分零七秒?
沈时序瞳孔微缩。强制触发能力,按照以往的经验,至少能续上几天甚至更久,怎么会只有这么一点时间?这男人的身体,或者说他身上的“问题”,竟然如此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生命馈赠?
男人,陆止戈,没有错过沈时序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他微微眯起眼,视线落在沈时序下意识握紧的左手上。
“我看起来很像快死的人?”陆止戈语气慵懒,仿佛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不是他自己。
沈时序心头警铃大作。这人太敏锐了。
“像不像死人不重要,”沈时序松开拳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重要的是,你现在还活着。不用谢,再见。”
他转身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手腕却被人从后面抓住。
触感冰凉。
沈时序身体一僵,猛地甩开。回头怒视陆止戈:“干什么?”
陆止戈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无害的姿态,眼神却依旧带着审视:“只是觉得,救命恩人就这么走了,未免太失礼。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没这个必要。”沈时序冷冷道,不再看他,快步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空气带着晚霞的余温,却让他感觉一阵发冷。掌心的疤痕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愚蠢的冲动。而更让他不安的是,那个男人头顶短暂续上的倒计时,以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有一种预感,麻烦,才刚刚开始。
沈时序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咖啡馆门口,陆止戈倚着门框,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指尖摩挲着下巴,脸上那慵懒颓废的神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般的兴味和深思。
“时序阁……沈时序?”陆止戈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