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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章

      温景铄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听着办公室领导熟悉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惋惜,却又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王经理,我母亲……昨天下午去世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砂纸,“后续需要处理一些手续,我想请三天丧假。”

      视线那头的人,沉默了两秒,然后是键盘敲击声,像是在查询什么。

      “小温啊,节哀。不过按照规定,直系亲属的丧假是三天没错,但这需要提供死亡证明原件。”领导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为难,“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正是项目冲刺的关键节点,你手上那个模块别人一时也接不了手。你看……能不能克服一下?或者,先把证明拍个照片发过来,假条后面再补?”

      温景铄看着面前男人为难的神情,沉默了。

      “证明……我稍后可以提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应,“但是经理,我需要在殡仪馆守灵,还要联系墓地……”

      “理解,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主管打断他,语气加重了些,“但公司也有公司的难处。这个项目关系到全部门的年终考核,客户那边催得紧,一天都耽误不起。这样吧,我给你一天,就一天!后天早上,我希望在晨会上看到你。至于家里的事……抓紧时间处理。别忘了提OA。”

      温景铄拿着手机缓缓走出办公室,站在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毫无血色的脸,身形一抖,后背靠在墙壁,左手本能的抻着洗手台,勉强支撑住了。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巨大的悲恸与一种荒诞的无力感交织着,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需要为母亲的离去痛哭,需要操持后事尽最后的孝道,可现实却只给了他“一天”的期限,去消化这永恒的别离,去处理死亡带来的一切琐碎与仓促。

      在这个瞬间,失去至亲的痛楚,竟比不上一个冰冷工作内容的重量。他张了张嘴,最终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滚落,砸在光洁的瓷砖上,洇开一小片迅速变干的水痕。

      温景铄办完母亲的后事就跟老板提了离职,放弃与领导的争执,只想回家。现在的自己也不适合在这座不夜城打拼,只想回到那个遗留着母亲气息的房子,如果可以的话,想让母亲抱一抱他。他错了,他真的错了。还好,老板同意了只是在最后签字的时候看着温景铄叹了口气,说了句“你好好的。节哀。”

      这么多天的奔波忙碌温景铄让还算有点肉的脸颊已然凹陷下去,显得异常消瘦,整个人都被一种“死气”笼罩着。一米八的个子,现在远看是一根名副其实的竹竿,风一吹似乎真的能飘起来,瘦的令人害怕。

      要回家的执念支撑着自己,回到出租屋收拾好一切,温景铄看着这个居住了十年的出租屋,毫无留念的关上了门。

      温景铄强撑着收拾好行李回到了妈妈生前居住的老房子,房子里到处是生前生活的气息,餐桌上还摆放着妈妈买的夜里饿会吃的小零食,沙发上还摆放着叠好的衣服袜子,阳台晾衣杆上还有未收下来的衣服悬挂着。温景铄换上拖鞋走到书房将手里的相片放在了爸爸的照片旁边,“妈,回家了。”

      身上的重担仿佛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随即而来的是强烈的悲伤,填满整个躯壳,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温景铄再也支撑不住双腿跪在地上,嘶声裂肺,“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们都走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话未说完一阵急促的呼吸,浑身开始不由自主的抽动,温景铄紧闭着双眼情不自禁地掐着自己的手心,仿佛只有这自虐般的力道,才能将喉间的哽咽死死锁住,让那即将决堤的崩溃,重新逼回胸腔深处,碾成无声的碎片,“你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是我错了吗?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温景铄觉得这一瞬间,无比的愧疚和心慌。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父亲因为他,母亲为了他。每一个回忆的片段都被他磨成利刃,反复凌迟着自己。所爱的人皆已长眠于黄泉之下,唯留自己独自一人流浪在人世间,再也没有光明,黑暗像鬼魅一样永远的,缠绕于身。

      房间突然变得空旷而陌生,墙壁仿佛在无声地呼吸、膨胀,将他挤压得愈发渺小,他必须逃离,立刻,马上,否则这间装满回忆的屋子会活生生将他溺毙在寂静里,但是他的双腿没有任何力气,连起身都无法做到。只觉得生活里再也没有光亮了,好冷,好冷。

      温景铄就这么从白天跪到了万家灯火亮起。

      嬉闹声,炒菜声,打牌的吆喝声,他们都有一个家,他们都享受着光亮和温暖,他们都有家人的陪伴,听着环境内的生活气息,温景铄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

      温景铄自己都觉得自己,悄然发生了变化。好像自己的情绪和世界变成了一辆失控的云霄飞车,没有站台,只有永无止境的铁轨,开始不爱出门,不愿意交谈,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睡着了又经常午夜梦回时毫无征兆的崩溃大哭。他蜷缩在床,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在情绪的极端两极之间,被反复撕扯,直至麻木。

      温景铄更瘦了。

      ...

      江家。

      夕阳透过窗户洒进客厅,厨房油烟机呼呼工作。

      江父忙着锅里最后一道菜的热炒,江母忙里忙外的布置着餐桌碗筷,听到开门的声响,抬头看到踏入家门正在换鞋的江修然,高兴的扭头跟江父说:“哎呀!儿子到家了,你炒完咱们就可以吃晚饭啦!”

      江父乐呵呵地应着,“好啦好啦,菜出锅咯!”手脚麻利的端菜上桌。

      江修然到家扫了一眼饭桌,一边笑着将车钥匙放在玄关置物架上,一边往里走应着:“妈,咱家今天的菜也忒香了啊!老头,辛苦了啊!”说完踩着拖鞋三步并两步走到餐桌面前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就准备开饭。

      江妈笑着拍了一下江修然的手,“洗手去!”顺便盛了一碗汤,放在其面前。

      晚饭临近结束,江父趁着江修然喝汤的功夫,接过江母盛来了汤碗,想了想还是沉重的说道:“祥芝,我今天好像见着景铄了,要不是他先叫我,我差点没认出来。阿琴......阿琴去世了。那孩子……瘦得脱了形,穿着件黑色的旧外套,空荡荡的,风一吹就能倒。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窝深陷下去,看着……看着就像……”

      江父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摇了摇头,带着浓重的不忍:“就像一具被抽走了魂儿的骨架,就剩一口气硬撑着。”

      江母瞬间放下筷子,红着眼看着江父:“什么!你在哪儿看到的?阿琴,阿琴怎么就....”江母抹了抹情不自禁眼角留下来的泪。

      “爸,你从哪儿见到景铄的啊?真是他?”被这个消息砸的脑袋嗡嗡的,江修然愣愣的看着皱着眉头一脸担心的自家老头,“你怕不是看错了吧?”

      江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就下午去菜场买菜,回来的时候,就小区大门口保安亭那,刚开始没敢认,太瘦了,瘦的都不像他了,整个人低沉沉的也不多说话。”说着两手怕了怕脸,“就这两边,都没肉了。”

      江母不敢置信极了:“怎么会!”

      江修然“哐当”一声推开椅子,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桌上的汤匙,发出刺耳的脆响。

      父母被他吓了一跳,江父让江修然赶紧去温景铄家看看,边顺手给江母抹了抹眼泪,“别哭别哭,孩子去看了。”转头着急的跟江修然说:“景铄要是真在家了,都这个时候了,你带点饭给他,饭是要吃的啊。”

      江修然拎着保温桶一路小跑下楼,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心脏跳动的这么激烈,突突突的感觉都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攥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脑子里疯狂的来回博弈,先打电话还是直接去。江修然很慌,慌极了,都不敢想温景铄那个性子,还有他家的那个状态,现在的他还好吗?想过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又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合适,怎么做都不好。他真的回来了吗?江修然只想跑快点,再跑快点。

      喘着粗气站在门口,江修然抬手又放下,狠狠地捏紧了拳头又抬手亲敲:“景铄,你在家吗?我是江修然。”

      温景铄觉得自己出现幻听了,怎么听到江修然的声音。

      倚着书房内的椅子原本只想闭上眼休息会儿就睡过去了。好累,好难受,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温景铄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尖锐的噪音眼前瞬间一片黑,一把把住桌沿,撑住了身体。敲门声似乎还在继续,声音隐隐绰绰听不真切,直觉告诉温景铄,是江修然。他扶着能支撑的物件一路挪到门口。

      “景铄,你在家吗?在家的话你开个门。”江修然好像听到房子内有声响,继续敲门喊着。

      温景铄闭了闭双眼,真的是江修然。是江修然的声音,是他。要开门。

      江修然正想着是不是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打算回去又不甘心的还在门口徘徊踌躇时,门打开了。江修然瞬间嘴巴微张,眼神里先是茫然,随即涌上一种近乎惊恐的震动。

      记忆里的他曾经有多耀眼,现在就有多刺目。这是一张极度憔悴的脸,苍白暗淡满脸的死气,双眸再也不见机灵劲只剩下疲惫和空洞,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头发也变得杂乱无章,爸说的没错,他真的瘦了好多,现在肩膀瘦的感觉只有一把骨头,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也全然没有往日的挺拔,佝偻着。整个人薄的就像一张旧纸,一片被秋霜打透随时都会碎裂在路上的枯叶。江修然没说话,只是红着眼圈,伸出手想碰碰温景铄的脸颊,指尖却在快要触及时悬在了半空,仿佛怕一碰,他就会碎掉。江修然不敢再细看,红着眼眶猛的一把抱住温景铄,“怎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温景铄被久违的温暖环绕着,瞬间泪如雨下,整个人绝望又无助,突然伸手环住江修然带着哭腔的说:“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啊!妈妈,我妈妈没有了!我又一个人了!”

      江修然拥着这个在自己怀里哭的崩溃的男人,再也忍不住的又紧了紧怀抱,落下了泪。

      他又来晚了。

      江修然搂着温景铄进门回到沙发上坐着,顺手放下保温桶并走到大门口打开了灯。江修然终于清晰的看到温景铄的样子,那不是在黑暗里能看清的消瘦,是灯光下无可辩驳的、触目惊心的形销骨立。

      江修然看着这个颧骨像两座突兀的山峰,眼窝深陷成两潭浓墨,抱着膝盖坐在沙发角落的温景铄,声音碎得不成样子。他终于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只有皮肤的凉和骨头的棱角,像在触碰一件布满裂痕的珍贵瓷器。

      温景铄看着江修然的眼眶里迅速蓄起水光,那震惊的目光在他脸上反复巡梭,从深陷的眼窝到干裂的嘴唇,每一寸打量都带着锥心的痛楚。那眼神里没有嫌弃,只有铺天盖地的心疼和一种沉重的、迟来的了然。

      江修然吸了吸鼻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打开了保温桶,拿出饭菜,若无其事的对温景铄说:“先吃饭。”

      “我......我不想吃。”温景铄试图解释,声音嘶哑。

      “吃一口,求求你,就当为了我,吃一口。”江修然闭眼不忍再看,绝望又固执的对温景铄撇了撇嘴角,现在的温景铄像一块巨石,哽在江修然的喉间,吐不出也咽不下,最后沉甸甸地坠在心口,让江修然都透不过气。衣摆两侧的手微微颤抖,江修然感觉自己快疯了。

      温景铄抬头看了江修然一眼,眼眶瞬间又红了随即又埋低了头,拿过米饭慢慢的咀嚼着。

      这个梦美好的不真实,哪怕泪水将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温景铄也能感受到那股温暖又包容的视线,心疼又担心的静静的看着,温景铄不敢抬头,端着米饭的手因为肩膀抽搐而微微颤抖,伴随着呼吸努力死咬着下唇压制着自己的呜咽声。

      死亡不是一声戛然而止的钟鸣,而是一盏灯在寂静中缓缓熄灭的过程。那天夜里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倒在我的面前,活生生的人啊,像姐姐一样照顾我的人。她的丈夫和孩子,崩溃的在我面前哭泣,好多年前,我和母亲也是这样啊,冰冷的医院走廊,浓烈的消毒水味,家永远的缺了一个裂口,再也没有办法修补,是所有过往爱恨投射其上的,一个绝对静止的、沉默的坐标。

      当我以为我还有时间,我以为我可以,我以为我还能够,却告诉我再也没有“我以为”了,那通电话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我都回到家了,这么多天一次都没有来梦里见过我跟我说说话,屈指可数的合照,身为一个儿子,我什么都没有做好。每天重复上演着崩溃和自愈,我连以前的一些事情我也没有道歉,一切都像按下了快进,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回望过去,我好像一直都在失去,我好像什么都把握不住,日子刚刚好一点就开始发生转折然后急转直下,我懂这个世间的好多道理,可我依旧把日子过得一团糟,为什么啊。我的日子每一天天都在腐烂,有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那种堆积混合了很多垃圾的臭水沟旁的污泥,糟糕的我哪里敢见到太阳啊。

      渐渐的,寂静的客厅里只留下温景铄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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