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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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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干净清爽的木床上躺了个大肚子的女人。
女人发髻散落,衣衫凌乱,左肩有一道贯穿伤,原本缠紧的绷带此时已经被鲜血再次浸透,更让江栩心惊胆战的是,此人唇色发乌,十指也开始有发乌的倾向,是中毒无疑了,而且呼吸短促,眼球涣散,性命只怕也将要不保。
这个孩子,她接生不了啊!
江栩看着跟前的女人欲哭无泪,你那夫君可没说要我给一个将死之人接生,她本就不擅长给人治伤,唯一擅长的只有自小耳濡目染,懂一点点接生手段。
但是她会的实在浅薄,为了不耽误治疗时机,救下腹中胎儿,江栩当机立断出去与谢珣商谈,能否去东街找来春晖医馆的徐郎中救治。
“徐郎中有替人开腹的经验,或许能救这腹中胎儿一命。”
谁料面前男人竟十分为难地告诉她:“鄙人下属已去寻过此位郎中,但下雨路滑,徐郎中不慎跌倒,昏了过去,此时尚未醒来。”
“徐郎中还道,再将你找来替他打下手,他说曾将刨腹的技巧与注意事项传授过你,你也曾用许多兽类练过手,是他操作不可缺少的好助力。”
“虽然徐郎中来不了,但作为他手把手教导的徒弟,你能做到的。”
啊?叽叽喳喳说什么呢,江栩迷惑。
她怎的不知那徐老头成她师傅了?虽得他几句指点,但那老头抠门又小气,没点钱财他轻易可不会传授旁人他的看家本领。
江栩还是不敢替女人刨腹取子,但男人一句又一句的保证,无论结局怎样,死马当作活马医,他绝不怪罪。
人命关天,只几息的功夫,江栩又推门进去了。
屋内器具一应俱全,江栩在日常起居方面过得去便可,但关乎自己吃饭的饭碗却并不含糊,一应匕首银针俱用上好的材料找工艺高超的铁匠定制,因是用做牲口剖解比起寻常刀器更是锋利数倍。
江栩目光一定,举起了薄刀。
在剖腹前,江栩给女人用了一定量的的麻沸散,但女人不只是死前的回光返照抑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强抬起手将一样物件塞进了江栩胸前。
江栩无暇顾及,紧锣密鼓的继续下一步操作。
门再打开的时候已至丑时。
她看着屋外一直守着的男人,语气惋惜:“节哀。”
男人垂眸,似是伤心过度,一言不发。
“是个小郎君,这孩子月份不足,还受了母体毒素的影响,虚弱过度,哭声也弱,需得万分呵护照看,否则是会夭折。我听你们口语,不是吴州人,若是要远行,不建议带上孩子。”
交代完,便留男人独自哀伤,她进屋照看婴孩去了。
炤元十二年四月初二子时三刻,江栩提笔写着诞生的时辰,又微顿,这孩子还没个名字呢,他尚未出生便丧了母亲,能撑到几时还未知呢。
江栩心中替这孩子感到可怜,无父无母的滋味如何她最是清楚,不过好在,你还有个父亲。
感到心口有东西硌住,江栩伸手去摸,竟摸出一方小印。
小印玉制,通体呈温润的月白色,上雕了头纤毛毕现的麒麟,底端刻“谢筠亲印”四个篆字,明显价值不菲。
江栩在看清印章上的字时,便无意识的浑身打颤,右眼如痉挛般乱跳,这名字她曾见过。
吴州距京城两千余里,但昭国重文,文人风气盛行,一些大家之作更是受人追捧,名作名画有人奉万金来求,其中包括柳泗这货。
半年前柳泗兴冲冲邀她去柳家做客,一番酒过三巡做尽铺垫,才终于到重头戏,只见他引自己去到书房,指着桌上用布盖着的画卷,得意洋洋的问她:“这是当朝太子谢筠所作的山河万里图,我可是花了三百两银重金买来的,你想看吗,只需五百文,本少爷便大发慈悲给你看上一眼。”
江栩还记得自己当时看他的目光与看痴儿无异,三百两买一张假画,有钱人当真好骗。
最后柳泗炫耀之心太过强烈,拉住转身欲走的江栩,强留她赏了一个时辰的画,江栩已经不记得这画如何了,只记得当时的自己一直赞叹落款的名字实在写的好看,仿品致使其失了几分风骨,不知真迹如何,柳泗告诉她真迹已经被销毁了。
这是太子亲印?那这死去的女人是谁,孩子是谁,外面那个自称女人夫婿的男人又是谁?
正当江栩失神之际,一道冰冷的嗓音自头顶响起:"谢筠是当朝太子,只不过,现在估计已经在奈何桥排队了。"
和这声音一样冰冷的,还有架在江栩脖子上的剑。
男人似乎懒怠再与她装摸做样,见她窥探到一二秘密,便不欲再留她在这世上。
这是江栩活到今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她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只求能得到一线生机。
“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你到底是谁?”
谢珣踱步至江栩对面,此时他的面上褪去温和的伪装,只余漠然和冰冷。
剑眉凤眼,高鼻薄唇,英俊至极。
谢珣没兴趣回答她的问题,也并未去看江栩的神情,总归和那些人一样,惊惧,胆怯,怕死,无趣。
正欲抬手示意十七动手,江栩灵光一闪,大声道:“你是当朝的宥王吧,陛下幼弟,太子小叔,十四年前自乡野被接回京城的先帝幼子,我说的可对?”
虽是疑问句,江栩语气笃定,带着孤注一掷的气势。
谢珣这才舍得分给江栩一二目光,江栩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在心里简直要给柳泗磕头了,往日不耐听他整日嗡嗡乱叫,烦不胜烦,今日竟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江栩乘胜追击,给自己争取最大优势:“那孩子是太子的遗腹子吧,我不知对你有何作用,也不欲去了解,但这孩子若不想他死了,近一个月都得万分小心,你若不想多一个人知道,最好是留下我,我来照顾,我自小跟着我师傅四处接生奔忙,对于不足月的婴孩也有经验,留下我才是最万全的办法。”
“你这是在与本王谈判?”
"我并非欲与王爷谈判,我只是就当前形势做出分析,而且,我不想死。"
谢珣轻嗤,看着面前女子虽然害怕但还是提起勇气稳住声线与他对话,不由看她更加碍眼。
犹如秋日稻田里怎么也赶不走的麻雀,烦人得紧。
“你最好是能让他活下来,否则亦难逃一死。”丢下这句话谢珣阔步离开。
活下来了。
江栩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瘫坐在地,大口的呼吸,不用摸也知道,她的背已经被汗湿了。
缓了口气,又向十七提出了自己所需的东西:"这孩子得喝奶,你问你主子,是要请乳娘还是,喝牛乳羊乳,总之一个时辰内得让孩子喝上。"
十七表示知道了后,“嗖”地一声消失了。
不出一刻钟,又“嗖”地一声出现,将手中温热的牛奶交给江栩,再次“嗖”地一声消失。
江栩惊奇,人活着真好,什么都能看见,包括蝙蝠精。
照顾婴儿实在消耗精力,更何况如此脆弱的婴儿。
翌日窗外是蒙蒙小雨,江栩顶着眼眶下的五黑艰难从床上起身,昨晚她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那具女尸已经被人清理走了。
江栩又打量了窗外,她起身往炭盆又添了几块上好的银碳,这是十八买来的,四月的天对大人来说与寒冷没有一点关系,但是对于不足月的小儿来说,一点受寒便足以让他夭折。
来到抄书的屋子,她看着那本尚未抄完的医书虽恋恋不舍,恰好门口传来了一声叠一身的江栩,她拿起书走了过去。
门才打开,便被眼前的大红色闪到了眼睛,定睛一看,不是柳泗那货又是谁。
柳泗现在对江栩相当不满,双手抱胸,语气抱怨:“你娘们唧唧在屋里磨蹭什么呢?唤你开个门怎的这么慢,本少爷衣袍都叫这雨润湿了。”
随后似才看见江栩面色,大惊小怪:“你晚上偷牛去了?这眼圈可比得上我清早喝的芝麻糊了!”
江栩没心思和他打嘴仗,知道他是来讨书的,将手上的书拍在他胸口,“看完了,还你。”
柳泗笑眯眯的接过,还不忘提醒她:“看完就好看完就好,不过给我家马场免费检查治疗的事可不要忘了呀!”
江栩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个笑脸回应他,然后就想关门送客。
“慢着!”柳泗还有事没说,情急之下竟用手卡主门缝,江栩吓一跳,生生收住了力气,没好气的看他。
“你的手是不想要了吧!”
柳泗却毫不在乎,依然嬉皮笑脸的挤进门缝,想说些什么却眉头一皱:“你这破院子怎的如此大的血腥味。”
江栩心头一跳,这院子昨晚还死了个人能没有血腥味吗,便忙将他又挤了出去,将门在背后关上,脸上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你知道的,我师父忌日要到了,我昨夜杀了十只鸡,届时拿去祭拜她,她生前就没享过福,柳泗,我心中苦闷啊呜呜呜呜...”
见她兀的哭了起来,柳泗有些手足无措,递出自己的帕子小声安慰:“我不问就是了,你别哭啊快擦擦脸,我原是想叫上你去葫芦山看瀑布,既然逢你师傅忌日,那便改日再说。”
送走柳泗,江栩忙去屋子里写了个牌子,看着上面“主家外出,归期不定。”几个不太美观的字,想了想,又在旁边画了一个背着包袱出门的小人画,兀自点头,满意了,挂在了大门上。
她对柳泗说起的师傅忌日也非随口捏造,江栩寻了个无风无雨的夜晚,给她师傅烧了堆纸钱,夜间寂静,青烟直直的飘上天空,看着眼前温暖跳动的火焰,江栩有些想她。
“你个老婆子,说去了就去了,半点没舍不得我。”
“你放心罢,我自个儿也算有了一手可以糊生的手艺了,虽然旁人觉得不甚体面,但我觉得很有意思。”
“近日发生了许多事,现在想来仍觉心惊,我今日烧的纸钱还有一些是给旁人的,那人死的凄惨,我心中难受,给她烧点钱,希望她在地府好过一些。”
江栩手中轻轻地一张一张往火焰里放着纸钱,眼睛酸涩,嘴中碎碎念了许多,仿佛这些话语能随着这些纸钱一起送去思念之人身边。
几步之外,一袭墨色窄袖锦袍的谢珣静默站在那里,似一颗无声的枯树。
此时谢珣看着江栩眼含嘲讽,他从不信这些鬼鬼神神,人死了便就是死了,化作枯骨融于烂泥,自此不复相见,神鬼怪论,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他看江栩的目光从嘲讽变成嫌恶,果然,无甚特别的,又是世间万物中的一只蝼蚁而已。
谢珣垂下了眼,仿佛再看一眼便会被腐蚀一般,他从心底感到厌烦,便又无声无息离去。
江栩什么也不知道,她眼睛湿润,在火光映射中亮晶晶的,颇为得志地说出自己的打算:"师傅,我攒了不少钱了,我打算先去扬州看看,我听柳泗说扬州盛产瘦马,这是何品类的马?我还从未见过,仔细问他他却支支吾吾,我要自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