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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天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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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到时一定让你坐主桌。”
这句话不停萦绕耳边,杧杧一下清醒过来,溺水的人终于能再次呼吸。
她知道先前自己为何感到异常了。
从她在这儿看棋到现在,没有风!是的,她没有感受到一丁点儿风,也没听到哪怕一丝风的声音。
这便是不对劲的地方。
常朔提到过,幻蝶梦境以风为媒介,而南师弥曾说,梦境真假参半。二者联合起来细想,杧杧便明白过来,要判断真相或假象,就看梦境里有没有风!
有风,即真相;无风;即假象。
她之所以能突然想通,正是因为常朔的那句话。
以她对常朔的了解,这种情况下他绝不会这样搭话,相反他可能会告诉凛,他受不起那样高的期待。
只因常朔是个极有边界感的人,对于未知的事情,他从不会主动越界,去预测其发生的可能性。
好险,差点就沉溺于假象中无法自拔,杧杧下意识甩甩脑袋,要让自己清醒一下。
接着要思考的,是如何破局。
真相是回溯过往,不能干预不能改变,那么相对的,要破假象,就得变。
若她猜的不错,改变假象本来结果就是破局关键。她要做的,就是让这场博弈中本来要输的一方反败为胜。
很显然,凛落于下风。
这下杧杧可犯了难,她该如何打败常朔?且不说下棋这方面她还未出师,就是出师了,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胜过常朔。
无论如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杧杧站到凛身侧,分析当下局势。
下到这一步的残局,乍一看凛已有必输之势,然而也不是毫无生机。
就在凛要落下一子时,杧杧抓住他的手腕,这回不再抓空。
妙极!果真如她所想。
杧杧抓着凛的手,将棋子下在另一处,棋局有了隐隐扭转之势!接下来几个回合,她先是同常朔迂回一番,再借力打力,暗暗化被动为主动。
常朔也打起精神,咬紧了不放。
二人再次陷入僵局。
杧杧没急着落子,她头脑风暴,不断拆解、推演,试图找到破绽,抽空看了眼常朔,对方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已出现一丝裂痕。或许这局棋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打。
想清楚后,杧杧决定兵行险招,来一记“胜负手”,落子在十六之十八处。
白子落下,局面彻底被扭转,生生从一潭死水中挣扎出来,将黑子打个措手不及。
“你输了。”杧杧落下最后一子,抬头朝常朔笑了笑,“南师,承让。”
棋局之初她便发现,虽是常朔和凛两人的对弈,棋路也全然不同,但有一个问题。
回合之间稍显刻意,好像刻意露出破绽,让黑子不至于一招制胜,白子亦有转圜余地。
虽然棋路明显不同,但归根结底这局棋中,黑白子的进攻和防守在节奏上是同步的,他们都有相同的底层逻辑,细细就能发现其实是一人所下。
造梦者是梦境主宰,真相无法改变,假象却可以。就是说,假象本质上是由造梦者将真相拆解、组合,再进行扭曲和伪造得来的。
这样一看,同她下棋的便不是常朔,而是南师弥本人。常朔她赢不了,赢南师弥还是有信心的。
在杧杧说完后,面前的“常朔”逐渐消散,假象开始崩塌。
风又起,杧杧被带往下一个梦境片段中。
这次她看见的,是雪杧树下躺在藤椅上缝衣服的常朔。这时候的雪杧树已经比人高,常朔捏针线的手法也更加熟练。
这场景在她成长的一千年里相似的多了去了,杧杧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段记忆,只能先观察一阵。
天空又开始落雪。
过了会儿,常朔终于将手上的东西弄好,他收起工具,将做好的披肩展开看了看,尺寸较小,颜色很可爱,看上去是给小孩穿的。
他将披肩暂时搁在藤椅上,往前走几步便蹲下来,开始将地上的雪拢到一处。
杧杧也走过去蹲在他跟前,想瞧瞧常朔要干什么。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答案揭晓。
大名鼎鼎、不苟言笑的天神常朔,竟如孩童般,在地上堆了个半人高的雪人。
雪人有鼻子有眼,头上顶了两个小髻,常朔技术不赖,堆出个雪人小姑娘。
常朔起身拍拍手,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他走回藤椅边拿上刚做好的披肩,蹲在雪人跟前给她穿上,大小正正好好。
杧杧一头雾水,她凑近一看,才发现披肩衣领处,常朔还费心绣了个与披肩不同色的“杧”字。
原来是给她的。但她从未见过这件披肩,也从不知道常朔给她做过这种大小的衣服。
杧杧不禁莞尔,常朔不知道她化形后是什么样,所以衣服从小孩做起,他不知道大小合不合身,所以捏个雪人出来试穿。
糟糕,心上人真把自己当孩子养了。
常朔一本正经给雪人穿衣服的样子真的很可爱,杧杧越看越喜欢。她又沮丧自己的伊果还没长好,失去的记忆还没恢复。
她到底遗忘了多少与常朔相处的时光?
梦境里时间飞速,一千年不过眨眼之间,这千年来常朔的生活又无聊至极,走马灯似的就过完。
这回梦境转换时,与之前都不同,杧杧只觉得身体被束缚住,动弹不得。她眼前是一片漆黑,耳边只有微弱的风声,不知身处何地,身在何时。
好在疑惑并未持续太久。
突然,黑暗中闪出刺眼的白光。杧杧下意识眯起眼睛,随后她发现自己能动了,却不是主动的,而更像被别人带着走。
这感觉就好像,她住进了别人的身体。
身体开始跑起来,并且越跑越快,杧杧甚至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心慌。这种心慌不只是剧烈奔跑带来的,更是一种情绪上的恐慌。
杧杧只能通过这具身体看到外面世界,一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积雪,应当是北丏山无疑。
路上风渐渐变大,杧杧判断出他们前进的方向是断崖。抬头看看天空,早已乌云密布。
“坏事!”
杧杧听见“自己”开口说话,然而这声音苍老又浑厚,带着怒意,分明是凛的声音。
莫非,她现在是在凛身体里?
南师弥在搞什么!杧杧无语片刻。
天色越来越暗,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天空,叫人喘不过气来,一场巨大的暴风雪就要来临。
是了!今夜就是杧杧化形的那个雪夜。
凛一路狂奔冲上山顶,断崖边狂风呼啸,雪杧树被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仔细一看,树冠上有处地方正闪着微弱的光亮,已经开始结果了。
视线有些模糊,杧杧下意识想伸手揉揉眼睛,又想起来现在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并且她反应过来,视线模糊不是因为风雪迷了眼睛,而是凛年纪大了,视力退化,看东西模糊是正常的。
雪杧树化形时,须一次性结出包括伊果在内的十颗果实。果实由大到小依次长出,伊果作为其中最小的,在最后也是化形最关键时候长出来。
因为这时候前九颗果实已经吸足养分,足够支撑伊果完整发育。
整个过程不能受一丝一毫打扰,否则果实难以成熟,所需时间更久,失败概率也更大。
雪杧树生长千年积攒的力气就为了长出这十颗果实,倘若失败就会迅速枯萎死亡,最后归于尘土。
这也是为什么凛和常朔都说雪杧树长的位置不好。虽然雪杧树喜寒喜夜,但北丏山断崖这种地方对它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杧杧在凛身体里,能切身感受到他的慌张,以及风吹在脸上刺骨的感觉。
不过一会儿,越来越多乌云聚集在雪杧树上空,甚至隐隐有天雷作响。
“不应该啊,老朽专门算过,今夜应当是个适宜化形的好天气才对。”凛喃喃自语,表示自己的疑惑。
杧杧心中巨石落下,这场暴风雪果然有问题。
风越来越大,雪花纷飞快让人看不见前方。
“事不宜迟,快啊杧杧,坚持住!”凛喊着,开始调动周身灵力。
他扎个马步,将从全身各处调动的灵力集中到掌心,随即双手结印,结结实实打出一击。
这记厚实的灵流被击至半空,从雪杧树头顶开始,往下延伸出一个防御结界,将雪杧树与外界隔开。
有结界保护,雪杧树果实的生长速度快了一些。不多时,第二颗果实开始冒头。
然而,杧杧知道今夜注定不简单。凛注意力集中,没分神听见远处传来雪怪的咆哮声。杧杧被困在他体内,自然也听不到。
她此刻除了感受到凛的紧张,还有自己心里的。不确定雪怪何时会来也不确定凛能坚持多久,烦就烦在她没有自己化形时的记忆。
“轰隆隆——”一道雷鸣骤然响彻云霄,随之而来的是一记分外霸道的天雷。
天雷打在结界上,势必要将它打穿似的。杧杧感受到心口一阵剧痛,好像那道天雷是朝着她胸口打的一样,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味。
这个味道她简直太熟悉了,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
心口的痛感当然不是自己的,而是凛。
防御结界会将外力作用的一半反噬到布界人身上,天雷来势汹汹,凛只怕自己顶不住。
杧杧清晰地感受到凛身体的变化,被天雷连续劈了几下后,他已有些双腿发软,结印控制结界的双手也开始颤抖。
这会儿时间,雪杧树已经长出第五颗果实。
她的果实由外而内一层一层生长,果实越小层数越少。正是这样违反万物生长规律结出的果实,才能经久不衰,成为天灯灯芯的最佳选择。
眼见第八颗果实也已经长出,到现在除了天雷和暴风雪,没有任何危险出现,甚至雪怪都还没来。
奇怪!
若不是风已经大到可以刺穿耳膜,杧杧真要怀疑现在究竟是真相还是假象了。
就不该想,想什么来什么,杧杧跟随凛的视线,注意到一个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袭来。
杧杧极力想看清,奈何雪太大,凛的眼睛又不顶用。等到黑影靠近,杧杧才看见他是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斗篷帽子遮住半张脸,身型与黑市、冰湖中见到的黑衣人别无二致。
黑衣人明显是冲着雪杧树有备而来,他没有费劲去击打结界,而是直接朝凛发动攻击。
凛猝不及防,只得急忙腾出一只手接下黑衣人招式。由于被分走一半力量,结界闪烁几下,开始变得不稳定。
当下情况很糟糕,杧杧若不是亲身体会到凛的感受,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凛曾遭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
整个胸腔好像要炸掉,嘴里不断喷出鲜血,双腿无力快要跪倒在地上,并且凛不敢随意挪动身体,生怕本就岌岌可危的结界出现意外。
黑衣人攻击不停,凛很快落于下风。
“去摘伊果!”只见黑衣人朝凛身后喊道。
随后,杧杧看见另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从身后飞出,向结界而去。他捏着拳,灵力都汇聚到这一点,对结界猛地落下一击。
杧杧本来以为这个结界肯定撑不住了,谁知另一个黑衣人竟被结界反弹开。同时,她感觉五脏六腑好像在身体里炸开,灼烧感在体内来回游走,整个人都要燃起来。
原来是凛自曝内丹以燃烧自己为代价短暂将力量提升到巅峰状态。
爷爷……爷爷!
杧杧几近崩溃,她想流泪,却流不出。痛苦在心里被堆成小山,如今要她在那里亲手葬送爷爷,还不许她掉眼泪。
凛的视线范围内,刚好能看见另一个黑衣人,只见他从地上爬起,转过头来。
这一转,杧杧倒吸一口凉气。
哭脸鬼面!
这两人到底有何打算?伊果于他们到底有何用处?杧杧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黑衣人出招越来越快,哭脸鬼面竟也加入进来。
“你来做甚,还不去取伊果!”黑衣人怒骂道。
“弄死这老头再去取一样的,没所谓。”哭脸鬼面说着大笑起来。他这么喜欢笑,为何要带哭脸面具。
杧杧无力地任自己被凛的身体带动抵抗,并承受着这副灼烧感越加强烈的就快倒下的躯体所带来的折磨。
对她来说尚且如此难熬,凛定是比她更难受。
终于,凛被两人打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嘴里喷出一大口热血,洒在雪地里,一瞬间凝成冰。
哭脸鬼面刚刚被结界弹飞的气还没消,他走到凛身前,毫不怜惜地将凛的半张脸踩在脚下,用尽力气要把他踩进雪里。
“臭老头真碍事。”哭脸鬼面又怪异地笑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凛喘着粗气,余光瞥见黑衣人正朝雪杧树走去。
结界没了凛的支撑,维持不了多久,在黑衣人面前形同虚设。
结界内雪杧树的第九颗果实刚刚成型。
黑衣人并不着急,他想要的是伊果,等上一等又何妨。
然而雪杧树开玩笑似的,迟迟没有动静。黑衣人耐心逐渐耗尽,他烦躁道:“我说直接把树劈开吧?”
说着他掌心凝聚力量就要朝雪杧树打去,反正劈树依然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凛挣扎着想拦住黑衣人,偏偏他能烧的都已经烧完,没有一点力气了,哭脸鬼面还把他踩得死死的,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
“杧杧,爷爷护不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