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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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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楼的手术室在四楼,水骨跟着女人来到那间手术室门口的时候,人还没有聚集起来,只有两个背对着她们的医生,和一对迎面而来的夫妻,这对夫妻为惊慌无措找到了支点,在女人面前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不见了。”
这三个字频繁出现在二人因惊慌而语序混乱的话语里。
站在手术室门口的那两个医生,将手术室的拉门再度拉开,露出一堵结结实实的墙,佐证了那句荒诞的话:“手术室不见了。”
左边的医生是听到这句话后赶来的,他不信邪地关门,又拉开,还是一堵墙。
他又试着朝这堵墙喊了几个名字,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右边的医生得以沉冤昭雪:“你看。”
左边的医生终于信了:“看什么看,找治安局啊。”
水骨总算了解了这里的状况,不仅医生和患者不见了,是整个手术室都消失了。
“你看那些变魔术的人,能突然出现,还能突然消失,所以人会突然消失没有什么新奇的啦”,水骨突然想起浮尾说过的这句话。
那手术室消失也没什么新奇的吗?
没什么新奇的。
赶过来的治安官们是这么说的。
询问、记录,以及敲了敲门口的那堵墙,这就是治安官们做的所有的工作。
哦,还有一句嘱咐:“尽量不要来这个楼层了,如果再出现类似的问题,我们建议搬离这栋楼。”
很难说这是否是一种不负责,但没有人可以指摘这种处理方式的熟练。
不过,这种熟练对于那对夫妻来说过于残酷,一边是一问三不知、草草收工的治安官,另外一边是始终陪在旁边宽慰的老师,二人不出意外地选择了这位老师。
这位老师给予解答,也售卖希望。
水骨错过了希望诞生的时刻,她正磨磨蹭蹭地在治安官们周围绕来绕去,欲言又止,直到有人注意到了她。
“怎么了?”有个治安官没跟同事们一起进电梯,停留在门口询问她。
水骨迟疑地说:“一楼有个人,好像也消失了。”
“一楼?怎么消失的?你是亲眼看见他消失了吗?”
“他本来坐在椅子上,我回去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没有亲眼看见。
“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见过他几次。”
不是熟人。
现在欲言又止的人变成了这个治安官。
他弯下腰来,非常和蔼地摸了摸水骨的脑袋,“小妹妹,他可能有急事先走了,你的爸爸妈妈……”他抬头看了看正在听女人布道的那对夫妻,“那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水骨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她非常不悦地避开了他的手,然后摇了摇头。
治安官收回了手,重新站直身体:“那就快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吧,不要再待在这种地方了。”
水骨忍辱负重地问了下去:“有没有其他消失的人?明星什么的……”
治安官没把这句话当回事:“那里面可没有明星,你来这种地方追星,你的爸爸妈妈知道吗?”
“……消失的人还能回来吗?”
“不一定,”治安官重新按亮了电梯的下行按钮,“被卷入这种事件中的人,死亡率不是百分之百。”
电梯把这个治安官送下去见他的同事们了,而女人那边的谈话也到了尾声,女人挨个儿抱了抱那对夫妻,将手中的鲜花与玩偶交了出去。
她整理了下算不上凌乱的披肩,来到电梯口按亮了下行按钮,而那对夫妻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水骨:“他们不走吗?”治安官说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
“他们想留在这里见证。”
“叮——”
电梯门滑开,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电梯。就在电梯门闭合的瞬间,水骨看到手术室的门依然大开着,露出那堵结实的墙壁,像一个坚不可摧的谜团,而那对夫妻,朝着它跪了下去。
电梯门关闭了,顶端数字旁的下行箭头开始浮动。
“见证什么?”水骨问。
“试炼。”
女人声音平稳,语气随意,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实。
电梯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水骨注意到电梯内壁映出了二人的身影,右边那个身影正在看着她,她们通过倒影四目相对时,女人笑了笑。
水骨移开了视线。
电梯的数字从4跳到了3。
“我姓陶。”女人说。
“我姓水。”水骨模仿着她的语气。
女人看着水骨的倒影,感概道:“手术室里那个出车祸的孩子,他长得和你差不多高。”
水骨不经意间又挺了挺腰杆。
无济于事。
过去的她避开了所有可能会让小孩子长高的因素。
“但你们不一样,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女人说,“我看得出来,你很特别。”
“我很特别?”
这还是水骨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的视线回到面前的倒影上,这个人影睁着双迷茫的大眼睛,像是在出神。
一个扔到人群里就会消失的人,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水骨又移开了视线。
电梯的数字从3跳到了2,但依然没有停。
“是的,你很特别,”女人重复了一遍,“你有一个特别的过去,你经历的那些让你痛苦与迷茫的事情,它们都是有意义的,它们说明你正在被神爱着,祂为你准备了一条不同的路,一条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路。”
“如果神的爱让人痛苦,那还算是神吗?”
“痛苦本身并不存在,它只是人的感受,神的庇护不是这么简单和肤浅的东西,你只有脱离这一切去看,才能看到神给予你的力量,以及神给予你的偏爱。”
“神的偏爱是什么东西?”
“你现在还看不到,但你很聪明,你会知道的。”
“叮——”
电梯的数字从2跳到了1。
女人将一张名片递给她:“如果你需要帮助。”
电梯门滑开,水骨和女人的倒影也随之消失。
女人先行一步走出电梯,几个新的乘客走了进来,水骨没去看名片,随手塞进口袋里,然后也出了电梯。
她回去找浮尾的时候,发现浮尾倒在椅子上睡着了,旁边的椅子依然是空的,就像那位李师兄从未出现过一样。
而白俞星巴不得李师兄从未出现过,她后悔找他去干跟踪的勾当了。
当初委托李师兄的原因很简单:跟踪不是体面人能干出来的事情,用“印堂发黑”的说辞做生意也不是体面人能干出来的事情,所以李师兄这个不体面的人很适合做这种不体面的工作。
但她忘了不体面的人之间也有业务水平高低的区别。
“你为什么要找人跟踪她们?”鬼魂问。
“……她不是跟要杀你的凶手有关系吗?”
“谁说的?”
“你说的,”白俞星说,“另外那个你说的。”
鬼魂没有再说话,恢复了一贯的沉默,但白俞星却从这种沉默中品出了点不对劲,她用那只完好的胳膊把身子撑起来,问:“你不知道?”
上周六的晚上,朱离在电话里把这件事告诉了白俞星,那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鬼魂确实不在场。
她们不是同一个人吗?
可是朱离是见过白俞星之后才知道鬼魂在她这里,朱离打过来的电话鬼魂不在场就不知道。
她们的信息不互通。
“不知道。”鬼魂的回答也一如既往。
“你们……信息不互通吗?”
“不知道。”
听到这三个字,白俞星有一瞬间的愣神。
这明明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既然自己已经知道了,告诉她又能怎么样?
鬼魂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说这又是一个新的谎言?
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
她知道得太少,朱离的秘密又太多,而且没有想让她知道的意思。
这不公平。
但对方不愿意说的话,难不成还去逼问她吗?
而且这个人是朱离,正因为她是朱离,白俞星深知逼问不会有任何作用。
白俞星曾产生过很多疑问,那些疑问更加普遍,对所有情侣来说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你到底喜欢上了我哪一点?
我对你来说算是什么?
你真的爱我吗?
这些疑问她从未问出口过,因为朱离总能轻易捕捉到某些情绪,继而身体力行地安抚,或是证明,比如白俞星随口提到过的惊喜礼物,比如朱离公寓里越来越多的属于白俞星的物品,再比如那些闲聊时出现过的无数次的默契与共鸣。
更有甚者,毫不犹豫地答应白俞星的不合理请求,通常白俞星会被朱离的果断吓到,然后以开玩笑为名将请求收回。
你爱我吗?这种问题白俞星在问出口之前,就能预料到朱离的答案,甚至可以替朱离罗列出证据,这些证据足够充分,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白俞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这些完美的证据说服,但她能确定朱离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朱离会不遗余力地给她解答,用比她想象中更过火、要固执的方式。
如果这么一个人选择隐瞒,还是在明知道白俞星会生气的情况下,那她隐瞒的事情绝对不是小事。
朱离甚至为此装聋作哑了两周。
就算白俞星自认为作为恋人该有些知情权,可知情权有什么用?
这是朱离在考量了所有条件之后做出来的选择,如果她觉得能说,就不会隐瞒,如果她隐瞒了,不管白俞星做什么她都不会说的。
朱离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越是清楚地知道这点,白俞星就越是生气,因为她想象不出来,什么是“不能让白俞星知道”的道理。
就在白俞星再次动用毕生的修养默念“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的时候,鬼魂又开口了。
“俞星,”鬼魂说,“另外那个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傅小姐跟那个凶手的关系?”
“对。”
“她说‘恶鬼’这个词,傅小姐用了,凶手也用了,所以她们可能是受过同样的教育之类的……”
鬼魂又陷入了沉默,一声不吭地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时候。
白俞星突然话锋一转:“你怎么会不知道?”
没等鬼魂搭话,她又继续说了下去:“你一直在我身边,你听傅小姐说过‘恶鬼’这个词,但你为什么没想到傅小姐跟凶手的关系?”
鬼魂默默地看着白俞星,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回答,她知道白俞星可以自己通向终点。
“因为你没看到凶手的记忆?为什么?如果另外那个朱离看到过记忆,而你没看到,这说明,这段记忆是在你们分开后才出现的。”
但所有的推理都需要线索,线索不足的时候,只会通往错误的终点。
“也就是说,另外一个你,在遇袭之后还见过凶手?她找到凶手了?”
白俞星按亮手机,看到了傅小姐发来的那条竞价信息,没去管它,如果朱离已经找到凶手了,那么她也不需要从傅小姐身上套信息了,只要想办法解决凶手,朱离就能回来了。
到时候白俞星会把鬼魂还回去,她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即使不能见人,即使自己的疑心病会作祟,但那更像是普通人的生活。
【你找到凶手了吗?】
她在雀跃中等了一会儿,朱离没有回复。
一旁的鬼魂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一句话都没有说。
和白俞星待得越久,它就越不想开口。
它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