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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未抵达的雨季第2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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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颠簸了四五个小时,下午两点的时候艾雪和纪承楷总算赶到了医院。
根据林浩发来的信息,他们顺利找到了赵鹏所在的骨科病房。
“哎哟喂轻点轻点!护士姐姐!我这可是未来国家运动员的腿!金贵着呢!”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赵鹏中气十足却又带着点虚张声势的抱怨声。
紧接着是林浩毫不留情的嘲笑:“得了吧鹏哥,就你这被啤酒瓶开瓢的‘英姿’,还国家运动员?国家碰瓷队还差不多!”
“滚蛋!等老子好了第一个收拾你!”
夹杂着几个女生的忍俊不禁。
艾雪和纪承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放松。
还能斗嘴,说明情况比想象中要好。
推开病房门,只见赵鹏头上缠着绷带,左腿打着石膏被高高吊起,脸上还有些淤青,但精神头确实不错。
林浩、张晓、李雯等几个同学都在,正围着他说话。
“艾老师!楷哥!你们来了!”眼尖的林浩第一个发现他们,立刻嚷嚷起来。
病房里的说笑瞬间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赵鹏看到艾雪,眼睛一亮,下意识想坐直些,却扯动了伤处,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艾老师……您怎么还真来了……我没事,好着呢!”
他试图表现得轻松,但眼神里的感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却藏不住。
艾雪快步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他的情况,眉头微蹙:“还疼吗?医生怎么说?”
“没事!真没事!就一点骨裂,脑震荡观察两天也没事了,过几天就能出院!”
赵鹏忙不迭地保证,随即声音低了下去,“艾老师……对不起啊,给您惹这么大麻烦……还害您被……”
他的话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指的是停课的事。
“说什么傻话。”艾雪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坚定,“你保护同学,没有错。至于其他的,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
她将带来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在床头柜上,“好好养伤,尽快好起来,大家还等着你回赛球场呢。”
“就是就是!”林浩赶紧打圆场,一把搂过赵鹏的肩膀,“鹏哥可是咱们班的门面担当!等你回来,咱们横扫年级篮球赛!”
李雯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喏,吃个苹果,早日平安。”
纪承楷站在稍靠后的位置,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提着的一个看起来颇专业的运动防护护具礼盒放在了床尾。
赵鹏看到那牌子,眼睛瞬间瞪大了:“我靠!楷哥!这……这太贵重了吧?!”
那是他心心念念了好久都没舍得买的牌子。
“用得上就好。”纪承楷语气平淡。
赵鹏看着纪承楷,又看看艾雪,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谢了,兄弟!艾老师,谢谢您!”
看着学生们之间这种纯粹的情谊和赵鹏逐渐振作起来的精神,艾雪心里暖暖的。
之前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护士进来提醒探视时间快到了。
离开病房前,艾雪又叮嘱了赵鹏几句注意事项。
走到门口,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纪承楷的目光。
他安静地站在门边,等着她。
其他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们两人。
走廊里,艾雪和纪承楷并肩走着。
“还好赵鹏没事。”
“嗯。”纪承楷应了一声,侧头看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学校一趟吧,虽然停课,但有些东西还是要整理一下。然后……好好利用这一个月。”
“我陪你过去。”
“不用了,”艾雪下意识拒绝,“你回家休息吧,已经耽误你很久了。”
“我没事。”纪承楷回答得很快。他顿了顿,补充道,“于老师让我去看看班级日志,顺便帮你拿点东西。”
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那好吧。”
两人刚走出住院部大楼,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初秋的暖意。
车慢慢驶离医院停车场,汇入车流,艾雪的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车内的宁静。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于秀华老师。
艾雪的心莫名一紧,按下接听键。
“艾雪!你们还在医院吗?”。
“刚离开,怎么了于老师?”
“坏了!赵鹏的父母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纪承楷家……条件很好,今天还特意来看望,带了很贵的礼物。他们刚才还在我办公室,这会是气势汹汹地返回医院了,现在正在赵鹏病房里大发雷霆,说……说你们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是‘用钱堵嘴’,想掩盖学校和你监管不力的责任!话说的非常难听,还迁怒赵鹏,病房里都快闹翻天了!护士站都打给我电话了!”
艾雪的脑袋“嗡”的一声,刚才的轻松瞬间荡然无存。
“于老师,您别急,我们马上掉头回去!”
当他们再次快步冲回病房门口时,远远就听到里面传来赵母尖利刺耳的哭骂声和赵父粗鲁的咆哮。
“……鹏鹏你是不是傻啊!人家给你点甜头你就找不到北了?!你躺在这里受罪,他们倒好,假惺惺来看一眼,拿点破东西就想把事情抹平?我告诉你没门!”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楷哥和艾老师是真心来看我的!”赵鹏试图辩解,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
“真心?真心值几个钱?你看看这玩意儿!”赵父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手里似乎挥舞着那个运动防护礼盒。
“这牌子我认识!死贵!一个学生随手就能送这么贵的东西?骗鬼呢!这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是封口费!艾雪呢?!让她滚过来给我们说清楚!是不是他们家里和学校串通好了要坑我们!”
“爸!你胡说八道什么!”赵鹏气得浑身发抖。
“我胡说?你看纪承楷那小子,平时在学校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现在跑来充什么好人?还有那个艾老师,年纪轻轻就跟这种学生走得那么近,我看她本身就有问题!指不定怎么回事呢!”
“砰!”的一声,纪承楷猛地推开了病房门。
里面的场景一片狼藉。
赵父脸红脖子粗地站着,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礼盒,几乎要把它捏扁。
赵母坐在床边抹泪,嘴里不停咒骂。
赵鹏躺在床上,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和家属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艾雪和纪承楷的出现,让病房内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好啊!你们还敢回来!”赵父立刻将矛头对准艾雪,几步冲到她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
“艾雪!你来的正好!你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送我儿子这么贵的东西?是想显摆你们有钱,还是想告诉我们这事用钱就能了了?我儿子的前途差点毁了!是钱能衡量的吗?!”
“赵先生,您冷静一点,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样……”艾雪强压着怒火和委屈,试图解释。
“冷静?我怎么冷静!”赵母也冲了过来,指着艾雪的脸。
“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带着这个富家子弟来炫耀是吧?想让我们吃哑巴亏?我告诉你,我们虽然没你们有钱,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阿姨!请您放尊重一点!”纪承楷一步上前,将艾雪挡在身后。
“礼物是我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与学校、与任何人都无关。我只是希望赵鹏能用到好的东西,尽快康复。如果这也能被曲解成恶意,那我无话可说。”
“零花钱?呵!好大的口气!”赵父嗤笑,更加认定其中有猫腻,“你一个学生哪来这么多零花钱?还不是家里给的?你们家跟学校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现在想赶紧平息事端?”
“赵先生!”艾雪的声音也带上了厉色。
“请您注意您的言辞!没有任何交易!纪承楷同学只是出于同学情谊!您这样恶意揣测,不仅侮辱了我们,更是在伤害您的儿子赵鹏!您看看赵鹏现在的样子!”
赵鹏此刻已经泪流满面,猛地用没受伤的手捶了一下床板,嘶吼道:
“够了!爸!妈!你们非要这样把我最后一点脸面都丢尽吗?!是我自己要保护同学的!是我自己没打过人家!跟艾老师有什么关系?!跟楷哥有什么关系?!你们这样胡搅蛮缠,让我以后怎么在学校待下去?!让我怎么面对我的同学和老师?!”
他的爆发让赵父母愣住了。
纪承楷看着崩溃的赵鹏,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着情绪,对赵父母说:
“叔叔,阿姨。如果我的礼物造成了误解,我道歉,我可以收回。但请你们相信,我和艾老师今天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赵鹏好。如果你们觉得任何形式的经济补偿是必要的,可以通过学校或法律途径提出合理要求,而不是在这里用侮辱和猜忌来伤害真正关心赵鹏的人。”
他的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反而让胡搅蛮缠的赵父母一时语塞。
艾雪趁机说道:“赵鹏需要安静休息。关于事件的处理,学校会有正式的调查和沟通程序。我们在这里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赵鹏更难受。请你们先冷静下来,好吗?”
这时,医院的保安和闻讯赶来的护士长也到了门口,严肃地请他们保持安静,否则将请他们离开病房。
赵父赵母在众人的目光下,面子有些挂不住,但气焰总算被压下去一些,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嘟囔着。
纪承楷最后看了一眼痛苦地闭上眼的赵鹏,低声对艾雪说:“我们走吧。”
艾雪点点头,两人在一片混乱和压抑的气氛中,再次离开了病房。
这一次,脚步比来时沉重了无数倍。
直到走到医院大厅门口,傍晚微凉的风吹拂过来,艾雪才缓缓放慢脚步,抬起头,望着远处灰蓝色的天空,深深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郁结在胸中的浊气。
她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纪承楷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瓶刚在自动贩卖机买的冰水。
艾雪愣了一下,接过水,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低声说:“谢谢。”
“对不起,”纪承楷忽然开口:“是我考虑不周,送了不该送的东西。”
艾雪摇摇头:“不怪你。是他们……太敏感了。只是苦了赵鹏。”
“可我看你有些生气。”
“不是生气,”艾雪摇摇头,声音很轻,“是有点……难过。为赵鹏难过。”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晚上9点。
纪承楷推开湖城御府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时,周身裹挟着夜色的寒气和多日未归的冷硬。
玄关感应灯亮起,光线刺目,映出了鞋柜上那层薄灰——自艾雪被停课那日起,他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别墅死寂,空气凝滞,只有香薰机徒劳地吐露着雪松调
他脱了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无声却目标明确地走向那唯一透出光线的书房。
门虚掩着。
他没有敲,直接推门而入,动作带着一丝罕见的、压抑的粗暴。
纪明远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灯光从他头顶洒下,在镜片上反射出冷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听到动静,他头也未抬,只是手中的钢笔在文件上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还知道回来。”
纪承楷走到书桌前,他无视了父亲话语里的冷嘲:
“艾老师被停课一个月。为什么?”
“我上次请您‘打招呼’,是针对廖志国。为什么最终代价是她来付?”
纪明远终于抬起头,审视着自己的儿子。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叠,姿态从容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学校的决定,自然有学校的考量。”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锥,“廖志国的问题在查,但需要时间。眼下舆论需要平息,你那位艾老师,年轻,没有背景,‘处置不力’是最现成的理由,也是各方都能接受的结果。这是‘弃卒保帅’,是最基本的权衡。”
“她不是‘卒’!”纪承楷的声音拔高,压抑的怒火在胸腔里轰鸣,但他极快地控制住了,只是撑在桌面上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她是无辜的,她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此留下污点,这就是您所谓的‘权衡’?用一个人的清白和未来去换一个暂时的‘平息’?”
“清白?未来?”
“承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纪明远嗤笑一声,那笑声冰冷而刺耳。
“在这个世界上,价值由位置决定,而不是由‘清白’决定。她的位置决定了这是最优解。牺牲她一个,这就是规则。”
“规则?”纪承楷直起身,眼神锐利如刀。
“所以纪家的规则,就是可以随意牺牲一个认真负责的老师?就是为了所谓的‘大局’,可以毫无负担地碾碎一个人的尊严?!”
他的质问在书房里回荡,充满了失望和一种近乎悲愤的力量。
纪明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摘下眼镜,重重地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注意你的态度!纪承楷,别忘了你是谁!纪家的未来掌舵人,不该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老师在这里失态!”
他站起身,隔着书桌与儿子对峙,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冰冷:
“你的世界不在这区区一所中学,更不在一个老师身上!你的责任是看得更远,掌控大局,而不是被这些廉价的同情和幼稚的公平观蒙蔽双眼!”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走廊的尽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轻微的、像是瓷器摔碎的脆响。
紧接着是一声被极力压抑的、短促的抽气声,旋即死寂。
父子二人同时一顿,目光下意识地瞥向紧闭的房门方向——那是主卧的方向。
纪明远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度不耐烦的阴霾,甚至带着某种厌恶,他猛地转头对着门口低吼了一声:
“回房去!别添乱!”
门外再无任何声息,死一样的寂静蔓延开来,仿佛刚才的声响只是一个幻觉。
纪明远转回头,重新看向儿子,眼神变得更加冰冷坚硬,仿佛刚才的插曲更坚定了他某种信念:
“看到了吗?无用的情绪只会带来麻烦和混乱!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你要学的,是如何像钢铁一样思考,而不是被感情左右!”
纪承楷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父亲的冷酷、门外那声细微的破碎声和啜泣,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他看着父亲那张写满权力和算计的脸,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叛逆如同熔岩般在冰层下汹涌。
他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疏离。
“所以,像您一样思考?”
他缓缓说道,声音平静下来,却比之前的愤怒更令人心惊。
“像您一样‘权衡’,最终换来母亲紧锁的房门和需要药物维持的‘平静’?像您一样‘掌控大局’,所以觉得任何人都可以成为随时牺牲的棋子?”
他的话精准地刺向了纪明远最不愿被触碰的禁区。
纪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角青筋跳动。他猛地一拍桌子:“放肆!”
纪承楷没有退缩,他只是深深地看着父亲。
“我明白了。”
他最终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所有的激烈情绪仿佛在瞬间沉淀、冷却。
“我明白您的‘规则’了。”
他不再看父亲铁青的脸,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手握上门把的瞬间,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来:
“但您的规则,不代表是我的规则。”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将父亲暴怒的视线和那座冰冷窒息的书房,彻底关在身后。
走廊幽暗,尽头主卧的房门依旧紧闭,门下没有任何光亮,仿佛吞噬了一切声响和情绪。
纪承楷在黑暗中站了片刻,目光沉沉地望向那扇门,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声瓷盘的碎裂和压抑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