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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雷劫惊梦,错坐姻缘殿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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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三百七十二年的天界春末,司香局的茉莉开得漫过了雕花窗台。
浅白花瓣沾着晨露,风一吹就簌簌落进青石板缝里,踩上去软得像碎云——云微蹲在廊下,指尖捏着根沾了露的细竹簪,正挑去浅粉宫装裙摆褶皱里的茉莉瓣。
这是她今日第三次整理衣装了。
三百年了,她还是司香局最末等的仙娥。连给上阶仙官递香灰的资格都没有,唯一的活计,是每日卯时三刻走三道玉拱门,去姻缘殿伺候那株“并蒂仙牡丹”。
廊外最胖的仙雀啄着她脚边的食盆,谷子粒溅得四处都是,云微对着它嘀咕,声音软得像揉碎的云:“急什么?等我浇完牡丹,就给你们添新谷子。小桃仙说司花局的桃花醉今儿出坛,晚了连酒糟都舔不着。”
她拎起脚边那只錾缠枝莲纹的洒金铜壶——壶把被她攥了三百年,包浆磨得泛着暖黄的光,壶嘴里凝着卯时刚从灵泉涧接的水,清冽得能映出她垂着的眼睫。
从司香局到姻缘殿的路,她走了三百年:两旁桂树留着去年的枯叶,风一吹,枯香混着牡丹的甜香漫过来,像裹了层软纱;玉拱门的纹路被晨露浸得发亮,摸上去凉润润的,是她每次路过都要碰一下的“小乐趣”。
推开通往姻缘殿的朱漆门时,晨雾还没散。
殿内的光很柔,主位后的暖玉月老像泛着温凉光晕,眉梢噙着亘古不变的笑,指缝间垂落的红线缠了三百年,沾着殿内的仙泽,泛着淡粉的光。
供桌铺着朱红绣金绸,香烛燃得正旺,烟气绕着“姻缘殿”的檀木牌匾打旋,落进殿角的青铜炉里。
最惹眼的,是供桌左侧那株半人高的并蒂仙牡丹——粉瓣叠着白瓣,花盘比她的巴掌还大,瓣尖沾着昨夜的露,指尖碰上去,能触到那点凉润的软。
这株牡丹是三百年前前任月老三亲手栽的,沾了姻缘殿的仙泽,据说花瓣落有情人发间,便能护他们白首不离。
可在云微眼里,它是个娇气的“祖宗”:春日要摘晨露擦瓣尖的灰,夏日要移到殿角避烈阳,秋日要裹暖绒布防霜,冬日要埋进温玉盆保根——去年冬雪压折一片瓣,她蹲在殿里抹了半宿泪,连小桃仙带的桃花醉都没喝。
“今儿乖些,”她蹲在花根旁,铜壶贴着青石板倾出细流,灵泉水渗进土的声音轻得像呼吸,“等我回来,把新酿的桃花蜜抹在你最嫩的瓣上,甜得能裹住这晨露的凉。”
风掠过殿角的铜铃,“叮”的一声轻响,牡丹最外层的粉瓣轻轻晃了晃,像应了她的话。
云微松了口气,刚把铜壶搁在供桌下的青石板上,指尖刚碰着香烛的芯——
骤然炸响的雷音,像千万面铜鼓砸在殿顶。
那不是天界寻常的雷云滚动,是裹着仙力震颤的雷劫之音,震得供桌的香灰都扬了层细雾,窗棂“嗡嗡”地响,连她鬓边的碎发都被震得飘起来。
云微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万里无云的天,不知何时压下了暗紫色的雷劫云,云团里蜷着金龙似的淡金雷光,蛇似的扭着,尾尖直直锁着暖玉月老像的眉心!
她在天界待了三百年,听仙长说过,雷劫有定数,只劈渡劫者的洞府——可这雷劫云,怎么偏偏堵在姻缘殿门口?
没等她回神,一道细如发丝的雷光擦过她的耳尖,“咔嚓”一声劈在暖玉像的眉心。
暖玉的温光骤然炸开,裂处窜出刺眼的白芒,细碎的玉屑簌簌落,砸在朱红绸上溅起细碎的响。
一股暖热的气流从裂缝里涌出来,像双无形的手,裹着她就往主位上推——天旋地转间,她的后背撞在檀木主位的靠背上,怀里多了个凉冰冰的东西,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主位旁那只蒙灰的青铜罗盘:它突然转了起来,指针“嗡嗡”震得发麻,还传出破锣似的喊:“哎呀妈呀!新主子可算来了!”
再睁眼时,鼻尖萦绕的不是牡丹的清香,是红线染了仙力的甜香。
云微猛地坐起身,低头一看,瞬间懵了——身上穿的哪是司香局的浅粉宫装,是绣满缠枝红线纹的朱红官服,衣摆垂到地面,襟口的“姻缘殿”金线泛着光,珍珠扣滑溜溜的,蹭得她锁骨发痒。
她摸了摸袖子,布料软得像云,是司香局连掌事仙官都穿不起的云锦。
她僵着脖子看四周:供桌的香还燃着,三炷香烧得正旺;铜壶好好摆在角落,灵泉水满得没洒一滴;连裙摆上的茉莉瓣都被摘走了,只留一点淡香。
而那青铜罗盘正悬浮在她面前,指针转得像个疯陀螺,速度快得只剩虚影,尖亮的人声砸下来:“新主子!您睡了三个时辰!人界清河县那对要拜堂的,再晚一刻钟就过吉时了!”
云微下意识掐了把大腿,疼得倒抽冷气——不是梦。
“你是谁?”她伸手碰罗盘,指尖撞着冰凉的铜面,声音发颤,“月老仙官呢?我是司香局的,我要回去,小桃仙在桃林等我喝桃花醉!”
罗盘的指针顿了顿,铜面暗了半截,语气悲戚得像要哭:“前任主子渡劫时雷劈歪了,窜往生池前留话——‘第一个碰罗盘的仙娥接位’!我守了三天没沾灵泉,眼都快锈了!您要是走了,三界姻缘乱套,天帝不仅扒我铜皮炼法器,还得把这株牡丹拔了炼香灰!”
云微的脑子“嗡”的一声。
误人姻缘是天界大罪,比打翻十炉香灰还重;而这株牡丹是她三百年的命——去年冬雪压瓣时,她连梦里都在给它裹暖绒布。
她攥紧官服袖口,指节泛白:“我不会当月老!红线怎么牵?姻缘簿怎么看?我连咒语都不会念!”
罗盘立刻欢腾起来,铜面亮得刺眼,投射出淡蓝色的《姻缘簿》虚影,书页“哗啦”停在一行烫金字上:“人界清河县,李砚书&张灵溪,吉时酉时三刻,姻缘指数88。”
“简单!”罗盘蹦到墙角的红木架旁,撞得红线卷晃了晃,“拿最细的红线,念‘天定姻缘,红线牵之’,它顺着虚影飞过去!前任主子用了千年,没出过错!”
云微深吸口气,走到架子旁。十几卷红线里,最细的那卷像温软的纱,触手暖得像春日阳光——她攥着线尾站在虚影旁,闭着眼念咒,声音抖得像风里的花瓣:“天定姻缘,红线牵之。”
话音刚落,红线像受惊的小蛇,“嗖”地窜出去,顺着淡蓝虚影飞了三尺——突然拐了个急弯,箭似的扑向殿门!
“不对!人界在东!那是南天门!是魔界方向!”罗盘尖叫着追出去,铜面撞在殿门上“哐当”响,“是你仙力不稳?前任主子用这招从没岔子!”
云微的腿都软了,朱红官服的裙摆绊得她踉跄,跟着罗盘往南天门跑。三百年没跑这么快过,珍珠扣蹭得皮肤疼,罗盘用仙力扶着她,铜面撞得她胳膊发麻。
等她扒着南天门的白玉栏杆往外看时,心脏差点停跳——
南天门外的云海边,立着道玄色身影。
黑袍绣着暗金魔纹,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衣摆扫过云海,溅起的星尘凝了层薄霜;墨发披在肩,发梢沾着星尘的冷,额前碎发遮不住眉骨的锋利;侧脸冷硬如万年寒冰,下颌线像刀削过,周身的威压像冰雾,连翻涌的云海都冻得滞了一瞬。
而她那根温软的红线,正安安稳稳缠在他的手腕上,鲜红衬着苍白皮肤,像道灼眼的烙印。
“那是谁?”云微的声音发颤,指尖攥着栏杆,指节都白了。
罗盘的哭腔裹着慌:“魔界魔尊夜燎!上周刚拆了南天门角楼,一根手指掀翻天兵盾牌!连天帝见了他都绕着云柱走,说他是‘三界第一煞星’!”
云微眼前发黑,差点栽下去。
夜燎似是察觉手腕的异样,缓缓转头——墨色眼尾挑着淡红,看她时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指尖凝着黑焰,焰尖舔着红线:“天界小仙娥,用根破红线缠我,是天帝的新招?想困我报拆角楼的仇?”
云微慌忙摆手,手心全是汗,袖口滑下来露出细白手腕:“不是!红线自己飞的!我要牵人界书生,不知道它怎么过来的!”
她伸手扯线,指尖刚碰,红线“嗖”地缠上她的腕,打了死结,暖热仙力顺着线身传过来,烫得她一哆嗦。
罗盘的声音带着绝望,铜面都暗了:“叮!双方气息匹配,天定姻缘确认!匹配度99%!除非仙骨尽毁,魂飞魄散,否则永不断开!”
夜燎盯着红线,突然低笑出声,玩味像碎冰化了点软意:“认生的红线?本魔尊活了千年,还是头回见。”
他收了黑焰,指腹摩挲着红线,暖热仙力裹着魔气,让线身泛着淡紫光,“既然是天定,倒要看看这红线能缠多久。”
这时,南天门内传来天兵的脚步声。校尉握着长枪的手都抖了,枪尖寒光晃得人眼晕:“魔尊?你又想拆南天门?天帝有令,擅闯天界者,格杀勿论!”
夜燎往云微身边靠了靠,肩膀轻轻撞她,冷香裹着魔气扑过来:“小仙娥,是你把我缠在这的。天兵动手,红线断了,天定姻缘的后果,你担得起?”
云微急得额头冒汗,领口沾了汗黏在皮肤上。她咬着唇硬着头皮抬头,声音发颤却尽量稳:“我们是商量三界姻缘的事!这红线是定契约的,魔尊是来谈魔界姻缘规整的,你们别瞎起哄!”
校尉愣了愣,扫过她的朱红官服和腕间红线,握枪的手松了松:“月老仙官?您真的在和魔尊议事?”
夜燎挑了挑眉,指尖勾了勾她的腕,红线晃得灼眼:“天界天兵,连本魔尊和月老仙官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还是你想替天帝做主?”
风裹着朱红官服,裙摆扫过白玉栏杆,落了片不知何时沾在衣摆的牡丹瓣。
云微闻见远处司香局飘来的桃花醉甜香,眼眶突然有点热——
她不过是想浇完牡丹,喝口温软的桃花醉,再给廊外的仙雀添把新谷子。
怎么就成了月老,还和三界最可怕的杀神,绑成了天定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