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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案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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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洵之急行越过堂下众人,将一包物件呈上。
“秉大人,这是下官在郑府以及前太尉徐澄府中搜出的信件往来。”崔洵之朗声而道:“其中记录了十五年前徐澄伙同女婿郑渊合伙陷害忠臣良将叛国之事。徐太尉往年与他人往来信件中盖有印戳,可与证人提供的私印进行比对。”
郑渊不可置信,证据早前明明处理过了。
“你们伪造假证?”
“郑大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崔洵之冲着高堂拱手而立,“是否伪证,三位大人自会查实清楚,郑大人不妨静待结果?”
说罢,他抬首直视郑渊。
他亲自带队搜查,也是他亲自从徐太尉的书房暗格找出的信件。郑渊自诩聪明,早早将证据销毁干净,可他们故意一直不将矛头指向徐太尉可就是为了这份未被处理的证据啊。
“郑大人也不急于这一会功夫。”三皇子微微一笑,“信件可以造假不说,这私印......”
三皇子率先开了团,六皇子紧跟着和他吵起来,“证据还未核验真假,三皇兄便这么急不可耐地将罪名扣在郑尚书头上又是何居心?”
沈原初撇了撇嘴角,余光看见支着下巴闭眼假寐的沈时宴,眸子一转,“太子皇兄有何高见?”
沈时宴睁开眼,睨了沈原初一眼,如何不懂这人的心思。
“贺大人等人自有决断,皇弟何需如此操心。”
“嗤——”沈原嘉冷笑一声。
这笑声刺地沈原初脸颊生疼,他心下暗恼沈时宴的不识趣,仿佛想拉人下水的不是他一样。可是抬首一看到郑渊,心下又畅快起来。
只等大理寺将其扳倒,他再暗中谋划一番,让自己的人顶上去。
什么镇北侯,什么西北军,只要他卡住军饷,粮草、辎重何愁大事不成?
思及此,他眼中殷切看向高堂上的主审官贺云。三司皆是跟了嘉宁帝多年的老人,如今证据确凿,又恐伤了陛下颜面,故而迟迟未语。
崔洵之自然也清楚三司心中顾虑,可齐文敬如今生死未卜,若是能将翻案的消息及时带给他,想来齐文敬下了黄泉也无憾了。
崔洵之只要一想到齐文敬是沈清黎的人,便自觉将人归于己方,心中立即有了紧迫感,当下自然不能让人将案件继续拖下去。
“诸位大人,徐太尉的私印我们都没见过,不如将其呈给陛下定夺?陛下定然是认识徐太尉的私印。”
此刻崔洵之还不知道嘉宁帝就坐在内室旁听这场审判。
这招以退为进,这番话虽是说给三司可以交由陛下,可实际上陛下早已下了圣旨由大理寺亲自审判,若是因这事又闹到陛下面前算怎么回事?
刑部和御史大夫相互对视一眼,又共同看向贺云。
他们只是起到一个陪审监督的作用,定案还需主审官贺云亲自来判。
若是今日嘉宁帝不在,贺云早已将案子断好,但是嘉宁帝人目前正坐在一侧,他很难避免自己不去在意。其他两位也是这么想着。
好在,很快之前将私印拿去内室的刑部侍郎很快将其有拿了回来,连同那封密函的旁边多出了一张字条:
“确为徐澄私印。”
“不用管朕。”
贺云看见了,刑部和御史台也看见了。
惊堂木缓缓拍下,贺云亲自定下此案的结果。
“武威侯一案,系兵部尚书郑渊及太尉徐澄恶意构陷......”
一段冗长判词后,众人皆松了口气。郑渊与徐澄官职皆在大理寺之上,大理寺只能审其案,断其罪。后续的处置还是得由嘉宁帝亲自定夺。
如此大逆不道的罪案,郑渊自然是要被收监牢狱,大理寺同刑部商议又奏对嘉宁帝,将郑渊及其家眷收押昭狱,以平民愤。永熙、汀州六洲,数十万百姓与将士的鲜血留在了那片尚未收复的土地,六州旧民活在故土却非故国,十五年东归无望。
十五年,何定夷披甲征战,客死西北。
真是好漫长的一个十五年。
而站在外面旁听的赵景婳闻言激地热泪盈眶,伸手擦了擦眼角热泪,忽然想起那个将证据藏于体内的齐文敬,又赶紧提着裙摆跑去告诉齐文敬这个好消息。
他等这个消息十五年了。
软银红色的裙摆在大理寺的府衙里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少女脸上含笑,眼中含泪,一边跑一边向上天祈祷:
神佛在上,让齐先生活下来吧.
这位未曾谋面的故人一生都太苦了,刚刚她们迎面走过,她甚至都不认识他是谁。
老天爷,让她再见见齐先生吧,让她亲自将好消息带给齐先生,让她亲口说一声谢谢。
谢谢十五年前将她和赵景安从武威侯府救出,谢谢他和金甲卫为了保护她们前仆后继地死去,谢谢他坚持了十五年,终于替故人昭雪。
她还想和齐先生说,她这十五年来过得很好,她们没被仇恨困在过去。
或许再过几年,她也可承父辈遗志。不管是北疆还是西北,她会成为大雍第一位女将,在父辈守护过的土地上扎根成长,往后西北高山雪原她的名字会同武威侯的名字齐名,她会组建一支新的也叫金甲卫的亲卫。
这些都会在未来一一实现,所以,请让齐先生活下来吧。
子辈的传承与荣耀需要由父辈的指引与见证。
刑狱昏暗,赵景婳跑来时齐文敬已是有出气没进气了,替他缝合伤口的医官摇摇头,“若不是有那一口气撑着,怕是早早便去了。”
“齐先生——”
齐文敬恍惚见听到有人唤他,他挣扎着睁开眼,缓慢地看向来人。
赵景婳逆着光,几乎是扑到他面前。
“夫、夫人——”他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恍惚间以为是林氏来接他一起回家。
回家?他突然伸手去够赵景婳的手:“永熙,夫人,永熙.....”
他不记得赵峥和林氏早已死去,记忆停留在那个大雪封城的永熙,大军压境,赵峥还没回来,他同夫人赴死顽抗,那是对她有着知遇之恩的夫人啊,是他万死也要保全的夫人啊——
“夫人——”齐文敬挣扎起来,赵景婳的身影在他眼中越发清晰,他又哭又喜,表情扭曲,“夫人,这一仗结束,您回京城吧,边疆太过危险。”
“齐先生,永熙......”赵景婳实在不敢同这个状态下的齐文敬说起永熙,十五年了,永熙至今还未收复回来。
她缓了缓,握住齐文敬枯枝般的手,努力挤出一个笑来,“齐先生,永熙还在,往后我也会去永熙,等我将永熙收复回来接你一起去好不好?”
“回、回永熙。”
“嗯、带你回永熙。”
齐文敬安静了,紧接着他又死死攥住赵景婳的手,“将军、将军——”
“将军他,”赵景婳不知该如何说,她心里知道齐文敬在等的是她父亲平冤昭雪,可是她又害怕,怕说了,这位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就这么无牵无挂的走了。
于是她转而开始说起她自己来,“齐先生,你知道我吗?我叫赵景婳,赵峥的女儿。谢谢你们当年将我和弟弟救出,我十二岁开始学武术,习兵法,未来有一日,我也会走上你们的道路,我会沿着你们的旧路重新扛起西北军的旌旗。”
赵景婳总想多说一点,她擦着泪,掩去了长恩侯府,掩去了沈时宴和沈清黎,细细说起她和赵景安。若实在留不住,下了黄泉也可以将他听见的所有事项说给那些十五年前便早早死去的故人。
不要担忧尚活人世的孩子,你瞧,我们如今活得好好的。
齐文敬的手越纂越紧,喘气声如北地朔风穿过林间,带来阵阵呼啸,赵景婳眼泪越流越多,仿佛擦不干似的,最终她终于明白齐文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父亲的案子平反了。”
“你们都是大雍最为英武的将士。”
脱去了乱臣贼子的标签,你们的英魂终于昭雪。往后世人提起你们不再是骂名,而是称赞,称赞你们忠心侍主。
那是齐文敬最深的执念,如今执念已消,他对这人间也就没什么留恋的了。他睁着眼睛,恍恍惚惚间他看见了赵峥,看见了夫人林氏,也看见了那些或是死于战场、或是死于追杀的弟兄们。
故人都还停留在年轻时的模样,只有他一个人垂垂老矣,老得他们应该都不认识他了。
但他们还是来接他了。
——齐文敬,就等你了。
齐文敬微笑着跑向他们,沉重的身体与切肤的痛楚渐渐消失。
——齐文敬,你跑慢点。
“......好。”
说完这句话,一直紧攥的手猛然松开,粗重的喘气声也陡然停住,刑狱里一片寂静,除了压抑着的哭泣。
医官凑近探了探颈侧的脉搏,合起齐文敬的眼睛,摇头道:“节哀。”
赵景婳垂手掩面,放声哭了出来。
这一生太多求不得。
这一生太多不如意。
父辈们将苦头吃尽也换不来一个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