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涉局》长风挽晴

39、第38章·回誓

　　有琴宫商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嘉禾想要做什么。
　　有琴宫商猛地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直到腥甜的铁锈味弥漫开来，才勉强克制住那股想要立刻将嘉禾拉回的冲动。
　　如果在此刻争强好胜，只会将嘉禾推得更远，永远推离他的阵营！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嘉禾无视了仍保持着优雅欠身姿态的有琴宫商，做出了一个令全场再次屏息的举动。
　　嘉禾转向身侧的紫薇，缓缓地、无比庄重地，行了一个标准到极致的、属于皇室公主对储君的屈膝礼。

　　嘉禾的动作太快。
　　有琴宫商维持着欠身的姿态未动，只感觉到掌心那抹温软细腻的触感骤然消失，只余下冰冷的空气缠绕指间。
　　他下意识收拢手指，却只握住了掌中残留的、属于嘉禾的、正在迅速消散的微温。
　　手落空。
　　心，亦随之失控。
　　这种面对嘉禾时，如影随形的、该死的失控感浮现。有琴宫商方才那完美的回应，无可挑剔的反击，精心营造的、几乎要让嘉禾沉溺的氛围，又一次被嘉禾轻易打断、彻底扭转。
　　但这些，此刻都已不重要。

　　一人深深屈膝，一人微微欠身，这诡异的画面，简直是将有琴氏一族的尊严按在尘埃里摩擦。
　　观礼席上有琴族人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但这，也不重要。

　　有琴宫商咬紧了牙关。
　　都不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
　　只有一样——重要的是，在他期盼已久、费尽心思、付出巨大代价才谋求来的婚礼上；在他与她最重要的时刻；在他奉上真心与爱的誓言后；嘉禾选择的，居然是紫薇！

　　有琴宫商垂眸，怒极反笑，微微的笑、温和的微笑。

　　他救了她的命，在血与火中握住她颤抖的手，带她离开倾覆的王庭；他不惜手段斩断她与闻人立夏之间萌生的情愫，将她身边所有可能靠近的潜在倾慕者一一驱离；他在无数个深夜里，化名“农夫”，陪她度过漫漫长夜；他一次次献上自己的真心，一次次小心翼翼地靠近……
　　他如此爱她。

　　可她还是选择了紫薇！
　　在这个他期盼了无数日夜的婚礼上，她依然选择了紫薇！

　　有琴宫商深深抿唇，强迫自己理智——嘉禾对他肯定是心动的。他分明能感受到她的动摇。
　　此刻的一切，只是在印证着嘉禾说过的那句“情爱不重要”。
　　嘉禾爱他，但那份爱意的分量，远不及紫薇在她心中的地位。
　　一定是这样！
　　只能是这样！

　　有琴宫商强压下胸腔中的怒意与钝痛，缓缓直起身，看向嘉禾。

　　嘉禾却抬眸望向紫薇。
　　她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刺穿了无数云氏遗民的心脏：“我，轩辕嘉禾，谨记吾姐轩辕紫薇殿下相护之意！”
　　“此身此心，永属轩辕；血脉相连，荣辱与共。”
　　“愿与吾夫——” 嘉禾刻意加重了“吾夫”这两个字的读音，“同心戮力，效忠帝国，至死不渝。”
　　“祈愿轩辕，星辉永耀，长安永固！”

　　此话如刀，铿锵落下，斩断过往——云氏已逝；她是，且只能是轩辕嘉禾。

　　话音彻底落下，嘉禾才终于转向那个被她晾在一旁、周身散发着无形寒意与低气压的男人——有琴宫商。

　　嘉禾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微笑，甚至还有恰到好处的、属于新娘的羞涩，向有琴宫商伸出了手。
　　嘉禾将有琴宫商方才那撼动人心的誓言，微作调整，然后复述：“有琴宫商，我此生唯一仰望、唯一守护、唯一真爱。”

　　嘉禾微笑看着有琴宫商，眸光潋滟，声音轻微：“你愿意，握住我的手，与我携手并肩，共赴我们的未来吗？”

　　有琴宫商凝视着那只再次伸向自己的手，纤细，白皙，脆弱得仿佛轻易就能折断，可又偏偏有致命的牵引力，令他不仅不想伤害，还想就此珍藏、珍重。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嘉禾含羞带怯的脸上，最终定格在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上。

　　有琴宫商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下颌线绷得更紧——谁说嘉禾不会演戏？
　　看她此刻眼中恰到好处的水光，脸上那抹动人的羞怯，几乎要让他也误以为，她对他早已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一股强烈的、近乎野蛮的冲动在有琴宫商胸腔里冲撞。此刻，他只想将她拦腰抱起，远离所有人的目光，将她重新困于只有彼此的方寸之间。
　　只有在那些意乱情迷的时刻，只有在她短暂失神的眼眸中，他才能确信自己是她眼中、心中唯一的人。
　　有琴宫商齿关暗自收紧。
　　他微微笑着，眼神温柔，足以溺毙任何与之对视的人。

　　嘉禾却蓦然打了个寒噤。
　　有琴宫商是不是想此刻拂袖而去，就此悔婚？
　　这分明是她期盼的结局，可为何心尖竟会掠过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落？不是早已告诫自己，不可在意，不必相信么？

　　嘉禾心绪纷乱如麻的瞬息之间，有琴宫商已从容伸出手，握住嘉禾的指尖。
　　“我愿意，夫人。”

　　有琴宫商眼底有暗影极快掠过，快得让嘉禾怀疑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却莫名让她心弦一紧。

　　嘉禾收敛心神，一字一句地开口：“我以轩辕氏千年荣耀、以父母之名起誓。”
　　嘉禾几乎复刻了有琴宫商方才的誓言，只做了极其细微的调整。
　　“当将吾夫有琴宫商——捧于掌心，置于心尖。”
　　“以我之所有，守你无忧堡垒；以我之生命，护你万世周全。此心此誓，星河为证，时空为鉴，永世不负。”
　　嘉禾分辨不清这其中有多少是场面上的必须，有多少是身处此情此景之下的不由自主，又有多少是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心甘情愿。

　　“啪——啪——”紫薇率先鼓掌。
　　在紫薇的带领下，掌声轰然响起。
　　所有的紧张、对峙、嫉妒、不安、失落……，都被这热烈的祝福所淹没。

　　“今日之诺，星海共鉴。”嘉禾轻声道。
　　有琴宫商深深望着嘉禾，重复：“今日之诺，星海共鉴。”

　　掌声雷动间，嘉禾挽上了有琴宫商的手臂。
　　隔着衣料，嘉禾能感受到有琴宫商手臂紧绷的肌肉，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嘉禾忍不住偷偷抬眼觑有琴宫商，她深知方才那一系列举动将有琴氏的颜面踩在地上，必然触怒了有琴宫商。
　　然而，落入他眼帘的，依旧是有琴宫商无可挑剔的完美微笑。

　　有琴宫商似有所觉，垂下眼眸，含笑看嘉禾，语气亲昵：“夫人，怎么了？”
　　他的眼神依旧温柔，温柔得几乎要将人融化。

　　嘉禾望着有琴宫商近在咫尺的眼睛，张了张嘴：“你不生气……么？”

　　有琴宫商却微笑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夫人，婚礼还没有结束。”
　　“我们回家，关上门算账。”
　　有琴宫商手臂微微用力，带着嘉禾转身，两人姿态亲密无间，一步步踏过铺满花瓣的猩红长毯，一步步经过洒满星辉的殿堂。
　　天造地设，一双璧人，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

　　然而，依偎在有琴宫商身侧的嘉禾，却无法忽视心中清晰的心虚——今日之事，绝不会轻易了结。

　　但很快，接连不断的繁琐仪式便不容嘉禾再多想如何安抚身边这个男人，以及如何弥补有琴家被当众拂去的颜面。
　　嘉禾与有琴宫商配合默契，行礼、接受祝福、合影，姿态专注，宛若一对沉浸在喜悦中的新人，无可挑剔。

　　终于，熬到最后的环节，司仪的声音响彻圣殿——“永恒一刻——新人拥吻！”

　　现场与星网光幕连接，亿万道目光聚焦于红毯中央的嘉禾与有琴宫商。

　　嘉禾微微抬头，四目相对，有琴宫商的眼底似有暗流无声涌动。
　　有琴宫商的脸缓缓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嘉禾的脸颊，带着清冽的香味。

　　无数闪光灯争相闪烁，企图定格这万众瞩目的一瞬。在圣殿内外亿万观众的屏息注视下——有琴宫商的唇，覆压了下来。
　　力度不轻不重，角度无可挑剔，足以满足所有关于神仙眷侣的浪漫幻想。

　　嘉禾顺从地闭上眼，浓密长睫如蝶翼般轻颤。
　　她感受着唇上的温度与压力，耳畔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掌声，如同遥远的潮汐，瞬间远去了。

　　在这个吻尚未结束的时，就在无数光幕前的观众为这“绝美一吻”而尖叫沸腾的时刻——
　　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之中，嘉禾主动地、极其自然地抬起手臂，环抱住了有琴宫商的脖颈。
　　嘉禾的身体微微前倾，柔软地依偎进有琴宫商怀里，将侧脸埋入有琴宫商肩颈处挺括的礼服衣料间，仿佛彻底沉溺于这片刻的甜蜜，难以自拔。
　　这个拥抱的姿态，充满了依赖与眷恋，完美契合了外界对于一位幸福新娘的全部想象。

　　“天啊！嘉禾公主主动拥抱了！”
　　“我就说他们是真爱！看公主多投入！”
　　“截图！快截图！拥抱比接吻更动人！年度最佳婚礼画面诞生了！”

　　“呵，演得真卖力，为了讨好有琴家吧？”
　　“云梦泽的耻辱……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