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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6章·雪夜祭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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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禾这并非盲目自信。
而是因为——几大顶级家族的惯例。
按照惯例,家主常驻帝星担任要职,继承人则需外放历练,主政一方星域,直至成婚后方与父辈进行角色互换。
例如,闻人荣华身为帝国财政大臣,其子闻人立夏便担任苍梧星域总督,待其成婚后,父子位置便会调换;沈家的沈慈因为成婚较早,已进入帝国裁决庭,将其父“送回”了天琴星域。
有琴宫商主政天枢星域,按常理,此时他应坐镇天枢星域,主持各类年终事务。
即便与嘉禾的婚期已定,他在不久后,将接替其父有琴乐出任军政大臣及帝国元帅,但也只需出席涉及军政要务的重大活动。
所幸,诸如全军嘉奖典礼、高级军事座谈、帝国议会年会这类场合,嘉禾并无相应职务,从不需出席。
嘉禾需要露面的,多是慈善晚宴、文艺挽回之类的场合。
按理说,这类活动,有琴宫商本可全部缺席。
然而,有琴宫商却偏偏场场全勤。
即便有琴宫商的目光时常穿越觥筹交错的人群,落在嘉禾身上;即便嘉禾偶尔抬眼,总会不经意对上他那道难以忽视的视线;即便有琴宫商数次端着酒杯前来搭话;嘉禾都一概不予回应。
嘉禾甚至避免独自前往休息室,只是如影随形,安静地跟在紫薇身侧。
紫薇微笑,她便浅笑回应;紫薇神色淡然,她也收敛所有表情。
不过,嘉禾尚存理智。纵使情感上不愿理会有琴宫商,她却并未令有琴宫商在公开场合难堪。
每次有琴宫商举杯看她的时候,嘉禾都默然将杯中物饮尽。
剧场晚会开场前,流光溢彩的灯光渐暗,紫薇微微侧身,目光掠过嘉禾面前的酒杯,低声问:“他给你的是什么酒?”
“是果汁。味道很奇怪,又像是药。”嘉禾微微偏首在外人看来,宛若姐妹间正在闲谈即将上映的剧目。
“他对你很上心。”
最后一道灯光暗下,紫薇的身影没入黑暗,唯有她身上那袭金红礼裙的刺绣仍流转着微光。
“可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嫁他。”嘉禾轻声说着,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
一股莫名的烦躁从心底窜起,她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那甜得过分的果汁,才将这股情绪勉强压下。
黑暗中,紫薇唇角浮现极淡的笑意,轻声道:“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可以取消这门婚事。”
——何必说这些不可能的话呢?
嘉禾沉默了片刻。
她淡淡道:“没关系,你需要我嫁给他。”
舞台上隐约传来演员走位的脚步声。
紫薇没有再说话,将目光转向已然亮起的舞台。
剧场中央正在上演一出经典的历史剧———叛徒在聚光灯下恣意起舞,意气风发;象征正义的主角却在阴影中迈着细碎的步子,无助地后退,身躯在压抑的配乐中艰难地舞动……
不久,便是新年夜宴。宫廷宴会厅内灯火璀璨,觥筹交错,暖意融人。
轩辕紫薇身着一袭焰金色礼服,宛若骄阳,明艳动人,吸引着全场目光。嘉禾站在紫薇的身侧,一身水蓝色长裙,低调温柔,却有些意兴阑珊。
即便疗养的四年,嘉禾也会在年末宴会短暂露面。不过,往年此时,因着晚会后能独自前往轩辕皇陵祭奠父母,嘉禾心中存着期盼,尚不觉得宴会如此漫长难熬。
可今年的夜晚,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沉滞。
前来寒暄的人,嘉禾都客气应对——当然,也并无多少人敢冒着引来紫薇猜忌的风险,与她长时间热络交谈。
这般冷清,反倒合了嘉禾的心意。
唯一令她不适的,是有琴宫商的目光,仍不时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
嘉禾清楚有琴宫商想和她说什么——将他所有的行为粉饰为情深所致。
是她误会了他,如此云云。
嘉禾不信,也懒得纠缠。
所幸,以有琴宫商的身份,周遭环绕着无数攀谈应酬之人,令有琴宫商一时难以脱身。
嘉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殿外。帝星正降下罕见的大雪,鹅毛般的雪片无声飘落,静谧而温柔。
“走吧。”
“什么?”嘉禾闻声回头,才发觉紫薇不知何时已摆脱了寒暄的人群,来到她身边。
“我已命人准备好了一切。你现在便可动身,不必非等到宴散。”
嘉禾只觉鼻尖一酸,轻声道:“谢谢。但是——”
紫薇顺着她的视线,瞥见人群中的有琴宫商,了然一笑:“放心,我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嘉禾离席后,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深色常服,几乎将大半面容都掩在围巾与帽檐之下。
江行简已静候在悬浮车旁,漫天飞雪中,他眉眼舒展,带着明朗的笑意看向嘉禾:“殿下,新年快乐。”
嘉禾微微一愣:“眼下是年假期间,你没有休假么?”
“我……”
未等江行简解释,嘉禾已低头操作起通讯器:“三倍津贴,外加调休,我已提醒过总司了。”
江行简心头一暖,急忙道:“这是职责所在,我并非为了津贴……”
嘉禾却已俯身进入车内。江行简望着嘉禾只露出一双蒙着水汽的眼睛,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是……是我心甘情愿。”
嘉禾只是疲倦地合上眼,微微靠向椅背:“出发吧。”
有琴宫商警觉性极高,几乎在嘉禾离席的刹那便有所察觉。他立刻摆脱了寒暄的人群,便要追去,紫薇却适时挡在了他的去路。
“去哪儿?”紫薇好整以暇地问。
“追妻。”有琴宫商并未压低声音,丝毫不介意周遭投来的惊诧目光。
“宴会还未结束,我还有几件军务需与你商议——”
“宴会之上不谈公事,容我告辞。”有琴宫商全然未给储君颜面,径直离去。
当众被拂了面子,紫薇明媚的脸上掠过阴霾。
旋即,她却仍含笑走向一旁宾客,望向窗外:“这雪势真大。”
“是啊,帝星许久未见这般大雪了。”在场皆是玲珑人物,立刻有人附和圆场。
嘉禾的悬浮车在轩辕皇陵纪念园外停下。江行简为她拉开车门。
深夜积雪甚厚,尚未清理,嘉禾下车时脚下微微一滑,幸而及时扶住江行简的手臂才未跌倒。
积雪没过脚踝,寒意刺骨,嘉禾不禁打了个冷颤。
“殿下,请稍候。”
话落,江行简拔出佩剑——皇家侍卫的佩剑多为仪仗装饰,鲜少实用,更多是为延续某种古老传统。
只见剑光一闪,江行简身影如游龙般掠出,剑气所至,积雪纷纷向两侧退散,清出一条小径。
他极有分寸,路径至碑林前便戛然而止,未曾惊扰那片亡魂安眠之地。
江行简快步折返,微微喘息着,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脸颊泛红,不知是因运动还是冻的。
“殿下!”
“谢……”
嘉禾那句“谢谢,但不必如此麻烦”还未说完,江行简竟未站定,而是单膝半跪于地。
他利落地用剑刃割下一截外套衣袖,垂眸,仔细为嘉禾拂去脚踝与鞋面上的积雪。
嘉禾下意识后退,险些撞上身后的车门:“不必如此!快起身!”
江行简已三两下清理完毕,站起身,笑容坦荡:“积雪寒重,恐殿下受凉。护卫您周全,是臣职责所在。”
“走吧,臣陪您进去。”
雪光与月色交织下,江行简英俊的面庞上眉眼深邃,目光灼灼,满是真挚的热忱,让嘉禾心中微微一动。
她终是未曾拒绝,轻轻颔首:“好。”
嘉禾裹紧斗篷,走向那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寂静碑林。
自云梦泽星域重归轩辕帝国,她的父亲亦改姓轩辕。皇帝轩辕北辰彰显宽仁,册封了他为云亲王,嘉禾的母亲为云亲王妃。
嘉禾停住脚步,望向那座由整块稀有星辉石雕琢的墓碑——“轩辕帝国云亲王暨云亲王妃之墓”,即便在风雪交加的深夜中,石料依然流转着内敛的温润光华。
江行简克制地站在几步之外,保持着警戒的姿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嘉禾的身影——只见风雪呼啸间,嘉禾缓缓摘下帽子和围巾,任由冰冷的雪花落满肩头,沾染发丝。
嘉禾没有流泪,只是伸出冻得通红的指尖,极其仔细地、一遍遍地拂去墓碑上的积雪。
嘉禾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却没有回头,只是温柔地、轻轻地抚摸着碑上镌刻的名字。
——“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要我的女儿活!”
——“我只盼时间倒流,回到那一天,你本该死在那一天!”
——“我什么都不求!我不求她光耀门楣,不求她建功立业,更不求她名垂青史!我只要她——活!平平安安地活!无灾无难地活!能看着日出日落,能安稳地终老!这——就是我的心愿!”
所有炽烈的爱、蚀骨的恨、无奈的怨、锥心的痛、短暂的欢、无尽的恐……都在风雪中,一一远去、一一褪色。
嘉禾眼前清晰地浮现起另一幅画面:也是这样一个雪天,年幼的她蹒跚独行,一回头,看见母亲惊慌失措地奔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如同寻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哽咽着重复:“还好你没事……”
视线渐渐模糊,嘉禾用力眨眨眼,将翻涌的涩意逼退。
“殿下,您的东西忘在车上了。”
嘉禾低头,看见江行简递来的是一盏祈愿灯和三支特制的香。方才下车时心神恍惚,她将它们落在了车上。
“谢谢。” 嘉禾习惯性道谢。
“天气寒冷,殿下还请早些回程,久待恐伤身。” 江行简温声劝道。
嘉禾点点头,默默点燃了三支凝神香。
袅袅青烟,瞬间被狂风撕扯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