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涉局》长风挽晴

26、第25章·拉黑

　　嘉禾登上悬浮车，立刻给紫薇发去讯息。她反复斟酌措辞，最终发送道：“今日试穿婚服，有琴宫商准备了一套云梦泽元素的礼服，拍摄的照片他将全部公开。请设法拦截。”
　　发出后，嘉禾查看紫薇的公开行程，发现紫薇正在参加年末经济座谈会。于是，她又给紫薇的首席秘书发送了差不多的内容。
　　嘉禾心悬在半空，不禁思忖：这件事是否该直接禀报帝后？如果隐瞒不报，会有什么后果？如果如实上报，又将引发怎样的风波？会不会影响到兰泽？

　　嘉禾合上眼，本以为早已远去的梦魇，竟再次清晰地浮现——
　　眼前又是血色黄昏，冲天火光映照着倾颓行宫，她在断壁残垣间仓皇躲藏，光刃即将穿透胸膛之前，一双锃亮的军靴停在她面前。
　　她抬头，看见染尘的金红星图制服，看见少年的眉眼间已有了迫人的锋芒。
　　在一片混乱与哭喊中，他抓住她的手腕，那样用力；那双冷静得过分的眼睛，透过漫天烟尘，直直盯着她惊恐的眼睛——“跟我走”。

　　“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没有死在那一天？”
　　“你应该死在那一天！你只能死在那一天！”
　　扭曲的面容、怨毒的眼睛、尖利的质问，捶打着嘉禾的耳膜，扼着嘉禾的喉咙，在嘉禾的脑海中翻搅！
　　是啊，她不该握住那双手，不该握住有琴宫商的手！
　　她就不该活下来！

　　冷汗瞬间浸湿了嘉禾的后背，嘉禾心跳如擂鼓般加速，连指尖都止不住地轻颤起来。

　　司机停稳车辆，许久未见嘉禾下车，轻轻敲了敲隔板：“殿下？”
　　嘉禾如同溺水之人猛然回神，声音微哑：“我、我没事。”

　　嘉禾脚步僵硬地迈下车，步履蹒跚，一个踉跄向前摔去，跌入一个及时伸出的臂弯中。
　　嘉禾目光所及，是熟悉的金红色侍卫制服。
　　“殿下，您没事吧？”

　　嘉禾稳住身形，轻轻推开眼前人，站直了身体。
　　“江行简？”

　　一段时间未见，江行简依旧身姿挺拔，眉目俊朗。
　　“是。您离开疗养舱后，身边还没有组建起长期的护卫班底。紫薇殿下将臣调任至您身边，担任您的侍卫长，臣今日前来熟悉事务。”江行简一边说，一边克制不住地打量嘉禾。
　　“哦。我知道了。”嘉禾心绪纷乱，随口应道。
　　“此前臣被误报阵亡，家中收到了格外优厚的抚恤金。臣已申请退回，但财务司并未接收，说那是殿下您从私库中拨出的特例补贴。臣一直没有机会……”
　　“没关系，你留着吧。”嘉禾心不在焉地打断，随即快步离去。

　　江行简望着嘉禾匆匆远去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头。

　　回到云栖宫后，侍女敏锐地察觉到嘉禾神色有异，迎上前轻声道：“殿下，厨房准备了的奶茶。”
　　“快拿上来。”

　　浓郁甜香氤氲而上。
　　嘉禾没有喝，只是垂眸凝视着乳白色的液面，任由甜腻气味将自己包裹。
　　——就是这样的香味，阳光透过轩辕云王府的长窗，母亲用银匙将茶饼细细碾碎。
　　鎏金壶中的奶液正咕嘟冒泡，她手腕轻抬，将茶叶倾入，又以滤网细细筛去残渣。最后捻起一大匙糖撒入后，母亲抬头，微笑看她：“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年轻时，街上那种十个星币一杯的玩意儿，我其实，从来就不喜欢喝。甜得发腻……”
　　“如今，即使用尽顶级的材料去复刻，也找不回当时的感觉了。”
　　“嘉禾，要勇敢地活下去……”
　　“只要你不争不抢，便可安享一世荣华。紫薇……她会保护你的。”

　　嘉禾指尖在杯沿轻轻收紧，甜腻的味道一点点弥漫开来。
　　她没有喝，心绪却奇异地沉淀下来。

　　嘉禾怔怔地盯着通讯器出神，直到屏幕上终于亮起紫薇的回复：“照片已经拦截。不必担心，我相信你。”
　　嘉禾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手边的奶茶早已凉透，嘉禾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嘉禾与有琴宫商的婚照公布后，在星网上掀起了热议浪潮。
　　在一片赞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声音中，也夹杂着诸多疑问与揣测：为何跳过订婚环节直接成婚？婚期为何定在来年三月，如此仓促？从求婚到完婚，省略诸多步骤，筹备期也短得异乎寻常？
　　更有甚者，开始深入分析这场联姻将对九寰星系未来的权力格局产生何等深远的影响。
　　嘉禾对此并非全然不在意。
　　不过，嘉禾深知即便她在意也无力改变什么，索性眼不见为净。自然会有关心此事的人去处理这些舆论风波。

　　时值年末，帝国上下各部门皆忙碌异常。
　　陆遥与孟妍书各自还承担着宣传任务。两人表面维持着公务往来的和气，暗地里，舆论攻防战却打得如火如荼。
　　陆遥一边腹诽皇室宣传司效率低下，一边指挥技术人员删除那些对嘉禾不利的帖子，同时还不忘捏造些有琴宫商如何“卑微”追求嘉禾的细节；而孟妍书则率领有琴氏的技术团队，反其道而行，将陆遥散布的“有琴宫商卑微求爱”传闻大肆渲染，顺势为有琴宫商精心塑造了一个“情深不渝”的人设。
　　这场不见硝烟的宣传战，在陆遥一方放出嘉禾自苍梧星域返回时，有琴宫商献花反被嘉禾打落、并挨了一记耳光的视频片段时，达到了高潮。

　　有琴乐气得脸色铁青，一连几个通讯拨给有琴宫商都被挂断，索性直接堵到了儿子的私宅门口。
　　“你脑子进水了？！” 有琴乐怒不可遏，“被一个女人当众扇了巴掌，你还笑脸相迎？你是不是还要说她打得好啊？！有琴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有琴宫商却气定神闲，甚至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通讯器，从容应道：“我确实是这么做的。”
　　有琴乐几乎要被气得吐血：“你老子带兵灭了她的国，你活捉了她，你忘了？”
　　“云梦泽星域繁荣优胜往昔；而我救了她，她是一个理性的人。”
　　“我看你是一个昏了头的人！”有琴乐面色涨红，恨不得给儿子一巴掌，却被有琴宫商轻松躲开。
　　“父亲，您老了。”有琴宫商微笑。

　　云栖宫内，嘉禾盯着光屏上那句被疯狂转发的“这是我们夫妻间的情趣，我心甘情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下方的评论几乎是一边倒地盛赞有琴宫商：
　　“被公主打了还能这么宠！少帅真是绝世好男人！”
　　“这格局！这气度！怪不得他能娶到公主！”
　　“磕到了磕到了！表面冷峻元帅，实际宠妻狂魔！”
　　偶有几条指责嘉禾的评论，瞬间便被删除得无影无踪。

　　然而，删评又有什么用？
　　所有人都看到了有琴宫商的“深情”与“包容”，那她呢？
　　她成了什么？
　　一个无理取闹、性情乖张、甚至有暴力倾向的刁蛮公主！

　　嘉禾胸口堵得发闷，不自觉地用牙齿碾磨着唇内的软肉，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笑，必须笑。
　　可是，明明是他有琴宫商处心积虑想要利用她的身份，想要利用她在云梦泽星域那点残存的影响力；怎么能伪装成这般完美无缺的痴情模样？！
　　所有因有琴宫商是“农夫”而产生的微妙情愫，所有因他未计较璇玑宫算计而生出的些许愧疚，在此刻荡然无存。
　　与闻人立夏的那段过往，她已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绝不会，也绝不能，重蹈覆辙。

　　就在这时，贴身通讯器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屏幕亮起，赫然显示着三个字：江行简。

　　四年前的重伤，令嘉禾疗养了四年，几乎足不出舱。因此，皇室并未为嘉禾设固定的侍卫长一职，而江行简被紫薇亲自指派，正逐步接手嘉禾专属侍卫长的职责。
　　嘉禾并没有将自己的私人通信频段告诉他，但他却能直接找来，信息来源处只有一人——轩辕紫薇。
　　足见紫薇对他的信重。
　　此外，江行简是皇家骑士学院出身的佼佼者，未来的栋梁之材，于情于理，嘉禾都需给予他几分薄面。

　　嘉禾接起了通讯，很是客气：“江侍卫长，请问有什么事？”
　　“殿下，”通讯那端传来江行简沉稳的声音，“臣查阅了您往年的行程记录，发现每年除夕夜宴后，您都会独自前往轩辕皇陵祭奠。请问今年是否照常安排？”

　　嘉禾的心骤然紧缩——这四年除夕，在宫宴结束后，她都会独自前往皇陵，祭奠父母。
　　她表露哀思，却秘而不宣。
　　轩辕皇室对此心照不宣，默许了她这份不便言说的孝心，只会在暗处增派守卫，确保无人打扰。

　　可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落入有琴宫商的眼中，并被加以利用，大肆炒作。
　　嘉禾不想横生枝节。

　　“殿下？您要去吗？”江行简又问了一遍。
　　“不必了。”

　　与江行简的通讯结束后，嘉禾顺手将有琴宫商的私人通讯号拖入黑名单，并给江行简发去一条指令：“所有来自有琴氏的拜访请求，一律代为回绝，不必呈报于我。”

　　年末是各类庆典与公务活动最为密集的时期，作为皇室用以彰显恩威、安抚各方势力的重要象征，嘉禾必须现身于各种盛大场合。
　　就连重伤疗养的四年，这种场合都不能幸免，何况如今康复。
　　嘉禾不得不身着华服，维持着得体微笑，出现在每一个需要她的位置，扮演好和睦与归化的符号。

　　各星域文化交流会前，紫薇与嘉禾在贵宾休息室稍作停留。
　　紫薇状似随意地问道：“最近，你在刻意避着有琴宫商？”
　　“对。”嘉禾坦然承认，声音平静，“不想看见他。”
　　紫薇似笑非笑：“需要我找几个公务，把他调开么？”
　　“不需要你费心。”嘉禾轻轻摇头，长睫低垂，“我能避开他。”
　　紫薇没有再说话，眼中掠过难以捉摸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