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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刺破 ...

  •   常渺以为,她已经被这个所谓的秘密基地震撼过,再次面对就不会再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了,没想到一走进去,还是会为轻柔落下的那些阳光动容。哪怕它已经变成了现实,却还是梦里的模样,像永远被定格在过去的某个美好瞬间,不仅不会褪色,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鲜明深刻。

      不过这次他们不会在这里停留,下面还有更加吸引他们的东西在等待被探索。

      江凭才下了两级台阶,就回过头问常渺,声音轻得都不像他了:“假如它真的没有尽头呢?”

      “那就往回走,在想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往回走。”

      比起真相,还是命重要。

      “......好。”

      这个小楼从外部看起来只有四五层那么高,假如它是一个正常的楼,常渺和江凭应该很快就能走到“一楼”,但当然正因为它是不正常的,所以起码他们已经下了十层楼了,却还是根本看不到底部。

      “我觉得我们不能再往下走了,”常渺叫住江凭,“现在已经能证明‘此路不通’了,再往下走说不定我们都回不去了。”

      “你的好奇心只能支撑你走到这里吗?”江凭不以为意地嘲讽她。

      常渺才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争强好胜,“这不是好奇心的事,这叫适可而止,你不要命,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怎么,我就不想多活两天了?”江凭哼了一声,“......走啊,不是往回走吗?”

      这小子果然也怕,只是嘴硬而已。

      常渺则早已经过了把嘴硬当勋章的年纪,金箍棒再硬不也得能屈能伸。她只寄希望于社会这个锻压机改变的仅仅只是她的形状,而不是非要磋磨成屑才行。

      上楼梯比下楼梯要累多了,尤其在这样没头没尾没标记的旋转楼梯上,两个人都走得晕头转向,根本记不得走了多远的距离。可即便腿抖得厉害,常渺也不敢停下脚步,只好跟江凭聊聊天转移注意力。

      “你可真是无法无天,成竹一霸,这么逃课都没老师管你。”

      “我只是把他们的手机号都拉黑了。”

      “......行。”

      “哎。”

      “干嘛?”

      “其实我一开始没想把你拉进来的,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那可不,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怪你太好心,”江凭噗嗤笑了,“你要是不那么关心我,我就不会赖着你了。”

      常渺从背后使劲捶了江凭一拳,但是因为他也在往上走,她使出来的劲全被毫不费力地卸掉了,“我那叫尽职尽责,不叫‘关心’你,好吗?”

      “行,您是白衣天使。”江凭停下脚步,等常渺赶上他。

      “这么走有点挤吧?”

      “说话方便。”

      “说什么话?”

      “随便说咯,我打游戏还得开个综艺呢,不然太干巴了。”

      常渺和江凭于是开始磕磕碰碰地上楼梯,不是肩膀撞到一起,就是脚踢到对方,要是俩人是同龄人,估计这会儿已经扭打起来了。

      看江凭一直沉默,常渺故意用力撞了他一下,应该很疼,因为他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不是说话吗?说什么?”

      江凭转头看了常渺一眼,没揉,还挺能忍。

      “说话啊。”

      “你知道......我的作业是什么吗?”

      “什么作业?”

      “在梦里,你问我的。”

      啊,是那个作业,小江凭做不出来被老师骂的那个作业,常渺在梦里问完他,还没来得及听到回答就醒了。

      “你还记得啊,那当时怎么不告诉我?怎么,有什么难言之隐?”常渺本想跟江凭开个玩笑,可他一直没笑,于是又尴尬地把嘴角收了回来,“......怎么了?”

      “那个作业是,‘妈妈的手掌’。”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常渺心里一酸,眼里瞬间就涌出了泪,但好在只是湿润了一下,很快就被她憋了回去。

      “可以用颜料拓印在纸上,也可以用橡皮泥,用面团,用任何......那是一个开发创意的作业,只要能把妈妈的手掌形状带到学校就能得到奖励。那是个好老师,她布置了一道最简单的作业,既能让学生和家长互动,又能激发想象力,可是她没有想到......”

      常渺知道一些江凭的家庭背景,这种揭开伤疤给别人看的事情她做不到,也不想让别人做,所以她几乎要忍不住强行制止江凭,让他不要继续说了。

      “......我没有妈妈。”江凭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从小上学都是保姆车来接送我,爸爸和妈妈都是不必要出现的,我和同学也不说家里的事,我以为,这种事是可以永远不用出现的,我没想过要怎么处理,太小了,我那时候还太小了。”

      “江凭......”

      “你哭了?”江凭惊讶地看了常渺一眼,这次是真的笑了,“干嘛露出这种抱歉的表情啊,你不也没有妈吗?”

      “什,什么?”

      “干嘛这个反应?搞笑啊,你妈不是你害死的吗?你那表情什么意思啊?”

      常渺好像被人迎面抡了一棍,眼前一黑。她看向江凭打趣的样子,感觉自己看见的是一张无限膨胀的恶魔的脸。她的五官瞬间扭曲地皱了起来,周围的空气也好像突然变得稀薄了,无论怎么呼吸,都感觉一口气吸不到底,缺氧让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江凭的话像一个塑料袋套在了常渺头上,她越是用力呼吸,就越痛苦。

      很快冷静下来之后,常渺不再回答江凭,不再回应他的任何问题和情绪,不再表达自己,抬脚继续往上走,这一刻她只想离开。她相信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和义务再和这个莫名其妙闯进她平静生活的人有什么交流了,什么梦,什么楼,什么末日,都和她无关——她凭什么就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接受呢?

      她现在做的这些究竟有什么必要?没有。

      她要走了,这个游戏她不玩了。

      “常渺!”

      “常渺!”

      “常渺——”

      江凭像一只涂满了强力胶水的鼻涕虫一样快跑两步扒到常渺身上,被甩来甩去、被肘击、被试图过肩摔,也始终没有松手,反而越缠越紧。

      “常渺!你发什么疯!”

      “你先停下!我松手你先停下行吗?”

      “常渺哎我靠!”

      常渺当然没有听他的话停下挣扎的动作,所以江凭在松手的一瞬间就直接被撞飞,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她回头的时候,江凭已经连退好几级台阶跌坐在地上了,捂着脚踝呲牙咧嘴的,看起来伤得不轻。

      “看什么,救一下啊!”

      常渺着他,心里仅有的一丝波澜很快就消散了,哪怕是摔骨折了,以他的身体素质和运动能力,也能自己走出这个楼,所以不需要对他有任何怜悯。常渺不是什么白衣天使。她回过头,继续向上走,听到江凭自己爬起来追上来的声音,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常渺,常渺你听说我,我跟你道歉行吗?我说的哪句话惹到你了我道歉行吗,你让我死个明白。”

      他刚才果然是装的。

      见常渺一直没反应,江凭也急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了?你妈不是在你高考的时候死了吗?不是因为你才死的吗?我说的不对吗?”

      江凭喋喋不休,常渺简直起了想把他从楼上推下去的心,不是恨他,只是想获得极致的清静。

      “你装什么啊?!勾引老师的不是你吗?现在装得跟个性冷淡似的,你的那些事在贴吧上一搜一大把好吗!”

      或许吧,不,他说的都对,但哪怕是事实,也有它的另一面。

      常渺屏蔽掉江凭输出的信息,闷着头不停地走,一脚踩空,才发现已经回到了顶楼的秘密基地,没有向上的路了。阳光依然那么好,常渺却再感受不到它的温度,她的心她的身体,都已经冷透了。

      这次江凭利用地形优势挡住了常渺的去路,她也确实没力气再和他缠斗,就站在那里任他宰割,无所谓了,无所谓他怎么对待自己。

      大概是看到了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浓浓的死意,江凭单线程的脑子终于发现了自己在撞南墙——用常渺的头。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有点不太敢看常渺,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这样的表情他大概十几年都没有露出过了,毕竟他早已经以自我为中心惯了,“事实不是这样的,对吧?”

      “是,就是这样,”常渺说,“你说的都没错。我是和老师谈恋爱了,高考结束那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妈,然后我们发生了争执,她就在校门口被车撞死了,你满意了吗?”

      “别这样......有隐情的,你受了委屈,对不对?”

      “没有,我没有受委屈,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对不起,常渺,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不该去瞎打听,我不该信网上那些说法,对不起,常渺。”

      常渺听到他这么说,居然只想笑,“我说了,他们说的都对。只有一点,你知道我们起争执的点在哪吗?他不承认,他不承认我们俩在谈恋爱,他怕了,看到我妈他怕了,所以我才冲出去,我妈追上来没看路,才被车撞了。整件事唯一的错误只有一个,就是本该被车撞的那个人,是我。”

      “不,不......”江凭猛地往前一步,想牵常渺的手但又没好意思,犹豫了半天,轻轻抱住了她,“不是你的错,这只是个意外。”

      常渺慢慢把江凭推开。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她已经不再需要安慰和肩膀,对于事情的性质和后果,她也有自己的判断和处理方式,她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当年的事对她的生活已经不再有困扰,如果不是他今天拿出来说的话。

      上学,工作,常渺的生活一直在顺畅地继续,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并且远比小时候期盼的要更加多姿多彩,她甚至拿着赔偿的钱过上了更加安逸的生活,去了很多地方旅行,家里也换了一套房子,看起来母亲的死亡非但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坏处,反而让她更加自由和快乐。

      可是她再也没有爱过人了,包括家人,朋友,以及爱人,她再也不会爱人了。

      从来没人说过不是她的错,所有人都说妈妈是她害死的,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常渺不是一个会及时止损的人,母亲的离世和爱人的背叛就像拆掉了她的刹车,看起来她还在行驶,但实际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一条死路上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冲出悬崖,或是撞上山脊,她心知肚明。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空心的人,她的生命已经停摆了,只是纯粹靠着时间的惯性在活着。

      江凭尽力扶住常渺发抖的肩膀,让她不要融化掉,瘫在这里,变成一滩烂泥。

      常渺看着江凭,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清真实的自己,看看她是否真的那么不堪。但她看不清,江凭的眼睛好模糊,长而浓密的睫毛快速翻飞,可是暴雨的时候雨刮器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他怎么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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