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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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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三公子长得可真好,他们都赞钱三公子文采斐然,待人也和善。”
“听说钱三公子房中连个通房也没有,姑娘命真好,能嫁这样一位如意郎君。”
“姑娘怎么不出声,难道姑娘不喜欢钱三公子吗?”
她当时含羞低头不语,林锦时细想,她的喜欢是藏不住的,因为钱垚太耀眼,心里藏着他,灰扑扑的她似乎也有了些许明亮的颜色,她绣嫁衣落的每一针都是心生欢喜的。
雨晴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喜欢。
六年了,她们朝夕相伴。
六年前的那个下雨天,雨势太大,她和娘亲在茶馆避雨,枯瘦的小女孩在滂沱大雨中奔跑,重重摔倒在泥泞中立刻起来继续跑,被男人抓住也还在拼命挣扎,男人将她踢打在地,她还在往前爬。
顽强得让人羡慕。
黄六丫的母亲刚生下黄七丫就血崩而死没半个月,她父亲就急着再娶新妇,没什么比继承姚家的香火更重要,必须找女人继续努力生儿子,没钱呀,就把黄六丫卖给了花楼。
所以,她不仅救了黄六丫,还收留了她,在那个下雨天给了黄六丫一个新名字,黄雨晴,她善待黄雨晴,像是也善待了曾经的蒋盼儿。
六年前的黄六丫跪在她脚边,泪流满面:“这一辈子,我只求当牛做马报答姑娘的大恩。”
六年后的黄雨晴又跪在她脚边,还是泪流满面:“姑娘,奴婢冤枉,分明是、是钱三公子对奴婢欲行不轨,奴婢拼死才逃脱保住清白。姑娘曾许诺过奴婢,会为奴婢找户好人家做正头娘子,奴婢又岂会想去当妾侍。”
是啊,她说过的,林锦时怔怔点头,比起直面背叛,相信总是更轻易的。
“身为奴才,生死全由主子,多的是被随意打杀的。奴婢所幸得姑娘庇护,可…如今姑娘处境也艰难,奴婢成了半个废人,再也侍候不了姑娘,在姑娘身边也只是个拖累。”黄雨晴摇摇晃晃起身,似风中打转的落叶,转向钱垚,许是泪眼朦胧,钱垚面目模糊了,始终清晰的是他高不可攀的姿态,她眼中沸腾起雾气,话锋陡然一厉,“钱三公子,你污我清白,我无从辩白,唯有一死。”
声刚落,就一头朝柱子猛撞过去,钱坤警觉闪身一脚将黄雨晴踢飞,冲去要拉人的崔晏晏慢一步,正好被黄雨晴砸个正着,做了垫背,痛得嗷嗷叫。
“扑…”崔璟渊没忍住,笑出了声。想起自己是一个宠妹妹的好哥哥,才强憋住笑,忙一脸心疼去扶,崔晏晏呲牙咧嘴甩开这个好哥哥,那笑声她可听得真真的。
王回拉着一张陈年苦瓜脸,只想赶紧回家洗洗睡,一个个当着他的面又是飞刀子又是飞腿下黑手,他这大理寺卿纯粹摆着好看是吧。他瞪了钱坤一眼,黄雨晴要是被踢出个好歹,不就成了杀人灭口。
钱坤杀气腾腾回瞪,这小儿,真当他鲁莽武夫!
他这一脚要不了命,但绝不会让她以后好过,如果她还有以后的话。胆敢污蔑他儿,他手把手养大的儿子是什么德性他还不清楚,毛病是有不少,但绝不是好色之徒。
“想死,那不是有刀子?直接抹脖子死得更快,你放心,不白死,你死后,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清白贞烈。害你的钱垚自是百口莫辩,名声前程尽毁。”
林镜初一开口似封喉的刀子划过,所有人喉头莫名一紧。
钱坤却在林镜初的尖锐下看到了清明,在所有人的吃惊下,他捡起匕首递到了黄雨晴面前,今夜这一出全因林府的命案而起,由林镜初主导,既然她刀尖直指黄雨晴,那他这个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安乐伯又何惧递上刀。
即使这个少女刚刚刀尖还对准他的儿子,也许,他的儿子在其中并不无辜。钱垚像他娘亲,孤高,一跌入尘泥,尽管他为她倾其所有,她还是死于自伤。他眼看钱垚被捧上了云端,又恐毁于自负。
所以,尽管他再爱这个儿子,都从未想过将爵位给他,更不曾为他的仕途铺过路。所以,他为钱垚选了温顺的林锦时。
林锦时与男子私通,他也是不信的。若是他早知道钱垚是为此退亲,他断不会轻易答应,他那骄傲的儿子连说出口都觉得耻辱,又怎会去彻查?
一个勾引过主子未婚夫婿的丫鬟,蚂蝗见了血,怎可能一次失败就安分了?
黄雨晴往后缩,钱坤将刀尖往前又递了几分,刀锋寒意几乎贴着她颈间皮肉,她吓得失声尖叫,想逃,刚才钱坤那一脚踹伤了她的腰,她只能在地上爬,恍惚还是六年前在泥泞中垂死挣扎的七,这六年仿佛只是黄六丫临死前编织的一出梦。
不是梦!
黄雨晴看到了林锦时如六年前挡在了她身前,她嘴角因死里逃生的狂喜而抽搐,果然,林锦时会相信她的,如同以往每一次。她和钱垚本就是各执一词,只要林锦时信她,就不会看着她死。
林锦时呀,耳软心活,愚笨又怯弱,这些年还不是任她摆布。她一同学着规矩礼仪,管家理事,哪样她不比林锦时出色?
她犹沉浸在再次得逞后对林锦时的轻蔑,头顶上响起了林锦时的声音:“他若欺了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黄雨晴仰起头,才发现林锦时是站着俯视她,她的脖子有些酸,很不舒服,胸口如填了一块石头,沉沉的发堵,脑子运转吃力,“我是怕……”
“你是怕我不信你,还是怕我会为了讨好钱三公子的欢心,将你送给他?”
“不,我、我是怕姑娘难过。”
“怕我难过吗?即使知道我所托非人,即使知道我被退亲后承受着什么也要选择继续隐瞒?”
林锦时生来是弱者,连质问也毫无力度,她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像浸了水,沉甸甸地落下,砸得钱垚心一紧,她快要碎掉了。
如果他认定的不是真相……他不敢再往下想。
黄雨晴慌了,林锦时什么时候变聪明了?她强忍剧痛起身,想去拉林锦时,林锦时却往后退,她扑了个空,急道:“姑娘,我没经过那种事,太害怕了,女子清白何等重要,一想到会传出去被人知道,我就难以启齿,每日寝食难安,人也糊涂了,想不到那么多。事到如今,我是活不下去的。尽管命薄,但我这一生就如姑娘赐我的名字,在遇到姑娘那一刻起就放晴了,也愿姑娘一生锦绣。”
林镜初听得脸色越发阴沉,手指向缩在边上站着的两名男子,都是二十来岁,一个粗布短褐,矮小黑瘦;一个身着绸面直裰,仪表不凡。后者被林镜初指头一扫,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前者见状惶惶也要屈膝下跪,林镜初阻止道:“你上前看看嚷着要死迟迟不抹脖子那位,见过吗?”
矮瘦男子拖着打颤的双腿上前细细打量着黄雨晴,黄雨晴想躲又不敢躲,想装晕又怕林镜初直接下狠手,紧张得全身僵直,尽管她并记不得有见过这个明显干粗活的贫民,却听得他道: “见、见过。”
“那跪着的那位?”
黄雨晴呼吸骤止。
“也见过。”矮瘦男子这次立马回答。
王回瞬间嗅到了味,干坐了这么久,总算有他的用武之地,拍下惊堂木正色问道:“你是何人,何时何地见过这两人?”
惊堂木一拍,矮瘦男子吓得忙不迭趴也跪下,心却反而定了些,回话也利索了:“小的叫何七,是望月楼的跑堂,上元节那天在望月楼见过这两人。”
上元节,望月楼,一男一女?钱垚钱垚如被重击,有些站立不稳。
“望月楼人来客往,你为何记得如何清楚?”
“因为小的原本就识得那郑绍……”何七指向头低得快要贴到地上的男子,“他之前就是一个采药郎,突然一身光鲜,小的便多留意了些,见到了他和一位衣着华贵蒙着面纱的姑娘从同一个雅间出来,就是她。”何七又指向了黄雨晴。
“你不是说她蒙着面纱?”
“他们离开酒楼时,我追了出去,那位姑娘上马车后,郑绍揪帘又跟她说了什么,当时那位姑娘没戴面纱。”至于为什么追出去,何七就不好说了,还不是见郑绍飞黄腾达想攀交情。
钱垚抢问:“你确定他们离开时只有一男一女?”
“确定。”
这两字如一记耳光重重甩在钱垚脸上,只觉天旋地转。
林镜初出声道:“钱垚,难道你没有发现她跟我姐姐身形相似吗?”
钱垚猛地转头,眼中怒火直要把黄雨晴烧成灰,这把火也燃尽了他所有的骄傲,自负不凡如他,这等拙劣的把戏就将他玩弄于掌心。他低下了头,自陈愚蠢:“那天,在望月楼,有位蒙着面纱的姑娘与我擦身而过,身后有男子唤她锦时。我看到了她腰间系着的双鱼玉佩,那是钱家送的定亲信物。从前我也见过林大姑娘两次,背影身形相似,一切加起来,我便认定了她是林大姑娘。男子追上了她,两人一同进了雅间,我不由跟了上去,门没有关严,从门缝我亲眼看到他们两人拥抱在一起,男子还声称会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平铺直序说完,钱垚反倒像听到一个荒谬笑话的听客,笑了。
黄雨晴面无人色。
林锦时也无声笑了,悄然龟裂。
“你知道一个女子无端被退亲,是怎样的处境?在旁人看来,你不要了,自诩门户才学不输于你钱三公子的男子又怎会捡你不要的?女子只能像件物件被定价,贬损,折价而出,而入了折价物件的人家,又有几个会珍视?多数要么是想要占尽便宜,要么轻视。”林镜初言辞如刀,刀刀见血,“钱三公子,在你强压愤怒,选择隐瞒所谓的真相时,心中大概还有几分自伤带来的自矜吧?你有想过你有可能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