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夜谈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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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尚公主呢？你是为了报复阿父，报复萧家吗？”
萧晏清的话如淬了毒的针，直刺陆晃胸口。他的心猛地一缩，跳动的频率骤然加快了一刻，而后渐渐慢下来，如一滩死水。
“在殿下心里，我便是如此无耻的一个人吗？”陆晃笑了，笑得肆意，笑得眼中带泪，“是啊，我就是这么无耻，拿一个无辜女娘的婚姻，来意图报复。”
还好，不是。萧晏清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她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为何执意求得这门亲事？”
向一汪死水中丢两条鱼，水便会被鱼儿搅动起粼粼波纹。
陆晃看向萧晏清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一幕幕过去。
因为蒋家不能尚公主……因为既然公主势必要成婚，为何不能是他……可这荒唐的念头，见不了光，只能被埋在心底。最终，他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
“你想通过这门婚事得到什么？”萧晏清探身向前，目光如炬，不依不饶。
“我没想得到什么，我能得到什么呢？”他声音里混着叹息，明明是一个极轻的反问，却压得他抬不起头。他垂眼看着地面斑驳的光影，哑然失笑，他得到的不过是咫尺却天涯的距离，是公主对他或将持续一生的憎恶与怨怼。
萧晏清看着陆晃的反应，更加疑惑了。明明是战场上银枪一转就能了结一条人命的杀神，是昨天还冰冷地同她说“陆元朗你带不走”的硬石头，为何几个问题便让他如此犹犹豫豫？
“那你为何偏要尚公主？总不能是因为你心悦于我吧？”
她原本只是没招儿后的无奈调侃，却没成想，话音刚落，陆晃倏然抬眼看了她一下。
陆晃仓皇想要移开视线，却在公主的注视下动弹不得。无声地挣扎过后，他才木头一样僵硬地一点点把头转了过去。紧接着，一片惊人的红潮自脸颊蔓延到脖颈。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安静到他如坐针毡。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冷静自持的外壳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无所遁形的羞赧与慌乱。
此时此刻才最真实。陆晃通红的脸和躲避的眼神，胜过千言万语。
“不是吧？陆怀昱？”萧晏清倒吸一口气，身体缓缓后仰，“你真……”
“公主是天家贵女，”陆晃一下子转回身来，带着破罐子破摔的虚张声势，“天下爱慕公主之人比比皆是，有……有什么好奇怪的？”
萧晏清僵着身子慢慢往后挪，木然的点了一下头，紧抿着嘴唇转头看向某块地砖的一角，开始认真研究起来。
嗯……这地砖铺的挺整齐的。
什么啊！陆晃心悦于我？疯了吧！
萧晏清悄悄转头瞟了一眼陆晃，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抬头。
嗯……这房梁也挺结实的。
有些东西，不点透的时候，哪怕心有奇异，随意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可若是点透了，所有曾轻轻放下的东西，都会被一个个再重重拿起，反复端详。
比如，陆晃为何如此在意蒋洵；比如，他为何说那句“殿下心疼心疼我”；再比如，他为何会喝下那碗他自以为有毒的汤……
“你从何时……”萧晏清有些恍惚。
陆晃心思被戳破，经过短暂的狼狈与心虚后，反而坦然起来了。他耸耸肩：“挺早的了，但这当不是殿下想问的重点吧？”
不知是不是整夜都点灯燃蜡的缘故，萧晏清觉着室内闷得很，便走到窗边，将窗户支起了一条宽缝。
温软的夜风带着馥郁湿润的花香钻进来，让她不由眉眼舒展，轻柔一笑。
殿内静默了片刻，而后萧晏清缓缓开口：“许知远一事暂且放下，说说梁庄吧。梁庄主事梁不倦一失踪，洛白就出现灭了梁庄，你同梁庄什么关系？”
“我并不认识什么梁不倦，我盯上梁庄，是为一位叫杜贵的下人。”陆晃正色，“他原是许知远的手下，前中央武库武库令丞，袁柳。”
“哦？又与许知远有关？你是顺着他查到许知远的？”
“正是。细说有些复杂，总之就是杜贵，也就是袁柳，当年卷入了官铁贪腐，遭到追杀，后潜入梁庄安顿下来。梁庄主事失踪，他怕有人查梁庄，会导致自己的身份暴露，只得外逃。”
陆晃接着说：“我的人早就潜伏在附近，因此他一有动作，就立刻被抓走了。至于梁庄，我自然知道那儿做的都是什么勾当，反正不中留，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你烧梁庄之前，就没好好搜一搜？”萧晏清靠在窗边，双手交叠环抱，歪头看着陆晃那边。
“我知殿下要问什么。搜过的，一无所获，并无任何记录账册。”
萧晏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除了梁不倦身上那本，梁庄其余的账册记录，当在那幕后之人手中。
“还有，我虽授意洛白灭口梁庄，但不是所有人都……”
“不是所有人都是刀下亡魂，你暗中转移了一批人出去，陆将军没有滥杀无辜？”萧晏清打断了陆晃的话。
陆晃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了声：“嗯。”
“那便只有本宫一个坏人了。”萧晏清笑着抬了下下巴。
“我没有这个意思……”陆晃站起身，却被踱步过来的萧晏清摁了下去。
“慌什么？我也没说你有这个意思啊，”她拍拍陆晃的脸，四目相对，她戏谑道，“有其实也没关系，我还挺好奇，陆将军会不会爱慕一个手上沾血的公主。”
萧晏清说罢坐到陆晃对面，手撑着下巴看他。她不知道陆晃因何喜欢她，但她知道，陆晃喜欢的，并不是全部的她。
陆晃避开公主的视线，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所以将许知远的名字出现在校尉府折子上，是殿下的意思。还有许知远的失踪，也跟殿下……”
“不错，都是我授意的。不过，许知远现在已经安然回去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官铁贪腐线上，许知远的上级做的？”萧晏清问道。
“正是。”陆晃手指轻点着案几，“殿下如此在意梁庄一案，只是因为替天家查案吗？”
萧晏清意味深长地一笑：“梁庄主事梁不倦，是被我抓走的。他曾是金吾卫下侍郎，是杨德安的上级。”
轻点案几的声音突然停下，陆晃倏然抬头：“殿下带走梁不倦，是为引发梁庄内部不安，进而引出梁庄的背后之人。可殿下等到的出手之人，是我。”
萧晏清没答话，只莞尔一笑。
“没成想，倒是我误了殿下的事。”陆晃长长一声叹息。
阴差阳错，加上两人心中各有思量，导致他们围着梁庄弯弯绕绕许久，才终于劈开挡路的荆棘，瞧见方向。
“无妨，哪怕你不出现，那幕后之人，也不会被轻易查到，”萧晏清又朝陆晃一扬头，“再说说陆府的陈安吧。”
陆晃组织着语言：“殿下也知陈安其实是弘农杨氏旁支杨德安，他与我阿嫂沾亲带故，阿兄当年救他，合情合理。”
“杨德安是金吾卫下的郎中，当时负责椒房殿值守的什长之一。杨家与陆家本为姻亲，陆家参与谋害六皇子，他替你们做事并不奇怪。事后为避免怀疑，你们便制造他假死的消息，实则一直将人藏在府上，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陆晃知萧晏清此番是在推演，所以并不恼，只解释道：“若真是这样，我不会不认识梁不倦。”
“说个谎而已，有什么难的？我派人掳走梁不倦，你见暴露，只好灭口梁庄，再顺势带走那个武库令丞。这两件事不冲突，反而，一石二鸟。”萧晏清步步紧逼。
“好，就算如此，那陆家为何要把杨德安留在府中，埋下隐患？哪怕沾亲带故不好对他下手，也可以把他远远送走，天下之大，藏一个人不难，”陆晃身体不自觉前探，语速也渐渐加快，“再者，陆家为何要害六皇子？”
萧晏清总觉得这对话哪里有些奇怪，但又实在捉摸不到，便接着回答道：“你阿兄和你，都是萧玉衡的表兄，定远侯府本就与太子衡关系紧密。一旦储君易位，陆家势必失势，甚至沦为眼中钉。因此，你们绝不会坐视他的太子位受到威胁。”
“你连广陵王都怀疑？”
萧晏清怅然一笑：“我更怀疑我自己。你知道吗？每当午夜梦回，我都会害怕，害怕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把他从昭阳殿救出来带回椒房殿，我不该在他被阿父下狱的时候去求情，我……”
陆晃挪过去轻轻搂住了萧晏清：“昭明，你要相信你自己，你不会错的，阿衡他绝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萧晏清顺势把头埋在陆晃颈间，声音闷闷地说道：“我一直怀疑你，怀疑陆家，你还觉得我不会错？”
“昭明，闭上眼睛认真问问你自己，你当真，怀疑我吗？”
陆晃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萧晏清叹息一声，一只手环上陆晃的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他的外袍。
她其实怀疑过陆晃。但自从昨夜梦中，她跟着陆晃亲历了一遍鸡鹿塞之战，她真的相信陆家不会养出蝇营狗苟之辈。但为什么在梦中，她还是会选择杀陆晃，甚至不惜在宫变那样危机的时刻。
陆晃只当她还在思忖六皇子一事，便接着解释道：“六皇子一旦出事，阿衡首当其冲。结果也证明了，天家仅凭怀疑，就将他下了狱。所以不论是他，还是陆家，都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天家仅凭怀疑……是啊，阿父只是怀疑，因为并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
萧晏清一下子推开陆晃，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她终于想明白先头觉得奇怪的地方了。
“六皇子薨那日，椒房殿内外不论是伺候的下人还是值守，都被阿父处理了。梁不倦也好，杨德安也罢，都不在其列。从昨日到今日，你一直否定陆家参与谋害六皇子，却从未反驳过，我由杨德安怀疑到陆府的逻辑。”
陆晃的眼神开始闪烁。
“陆怀昱，你一早就知道我在查什么！”萧晏清一把薅起陆晃的衣领，“说！”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陆晃拍了拍萧晏清揪住自己的手，声音缓和道，“陆家出事前，广陵王和陆家其实一直在暗查这件事。直到杨德安遭人追杀，被阿兄所救，我们才有了眉目。他值守的日子恰好是六皇子最开始生病的前一日，自然也引起了我们的关注。”
萧晏清慢慢松了手，不死心道：“那你们查出什么了？”
“没有……”陆晃垂眼，掩下所有情绪。再抬头，他轻轻将萧晏清拉近怀里，手臂一点点收紧。
“对不起，昭明。”陆晃喃喃道。
他数不清从公主进殿到现在，他究竟说了多少句“对不起、对不住”，但这一定是最内疚、最自责的一句。
不是因为没有为他钟情的女娘查出任何线索，而是他明明发现了蛛丝马迹，却不能说。他心悦她，本应对她真诚，可他心悦她，他不忍心在真相大白前，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夜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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