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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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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妄舒撕下一节布料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方才上岸时左臂被水中的断木划开一道深口,血流如注,在雨水的冲刷下形成一片暗红色的小水潭。
好在暴雨比之前小了一些,抢救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没有因为她跳水而自乱阵脚。
“先别打桩了,所有人去找带根的灌木,越大越好!”她从泥沙中刨出一丛半人高的灌木,连人带木再次跳进水中,把灌木抗到了决口处,“根能抓住土壤,比光溜溜的木桩好用。”
同样的动作,当她第三次拖着灌木下水时,手中的灌木被洪平一把夺过:“你胳膊有伤,我来。”
梁承拖着两大捆刚砍的灌木跑来:“将军!这边还有!”
肩上被披上一件蓑衣,李妄舒回头,是一个之前质疑过她的老兵。
“多谢。”
雨势渐小,所有人都已力竭。
“沙袋和灌木都用完了!”一个士兵在决口处朝岸边喊来,“还剩最后三尺!”
李妄舒环顾四周,突然一把扯下身上的蓑衣:”用这个!”
洪平一愣,随即跟着扯下自己的外袍:“娘的,算老子一个!”
一件、两件、十件……士兵们纷纷脱下外衣,将衣服堆叠在一起,最后递上来一件打着补丁的旧衣,老兵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衣服塞进沙袋。
东方泛白,雨势也停了下来。泄洪渠保住了,主堤也安然无恙。所有人瘫在泥水里,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随后笑声传染开来。
“回去吧,军医会备好姜汤和伤药。”李妄舒发了话,队伍整合往回走。而她一只手拖着伤臂,沿着岸渠查看,确认每一处加固点。
在她昨夜刨灌木的地方,泥水冲出一个刻有乌纥文字的铁牌。她不动声色的收起,转头对洪平说:“这一段再加两个哨岗。”
洪平沉默的把剑还给李妄舒,他这才发现,剑在手上时,荒谬的和他多年前从李渡将军手中接过令旗时的场景重叠了。那时李将军说,“洪平,这队兄弟交给你,带他们活着回来。”
荒唐。他甩甩头,仿佛要把脑子里这些不该有的联想和情绪全都压下去。
“剑还你。”
李妄舒把剑接过抱在怀里,随口问道:“昨晚可有伤亡?”
洪平沉默半晌。
“死亡零个,伤了十一个……最重的还是你。”
李妄舒扭头和他对视,洪平别过脸,又憋出来一句:“……下次跳河前说一声,老子水性比你好。”
……
“快喝吧,小心染了风寒。”
从不渡川回来,正巧碰到医师在分姜汤,而江鹤云在一旁帮着盛汤。李妄舒从军医手中接过碗,示意他去检查伤员。
分完最后一个士兵,江鹤云又端来一碗。
李妄舒:“不是已经分完了吗?”
江鹤云把姜汤塞进李妄舒手里:“军医查了人数之后担心你们回不来,特意给你们留的。”她声音闷闷的,语气里满是担心,“我听到不渡川传来的消息,吓死人了,万一你出了事怎么办。”
她想抓住李妄舒的胳膊,又担心伤口再次裂开,最终只是从她手中拿走了喝完的药碗:“你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晚点我再来找你。”
医师拆开李妄舒的包扎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深可见骨,边缘被河水泡的发白,他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给李妄舒清理上药,却听到李妄舒说直接用烈酒消毒,别耽误事。
……这是一个丫头片子该承受的吗!
灼烧的剧痛传来,李妄舒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胳膊微微颤抖,她硬是一声没吭。
挨过剧痛后她拿着那块铁牌找到了方尘,问他认不认得上面的字。
方尘接过铁牌,看过后有些无奈的摇头:“我乌纥文字认识的不多,这上面的没见过。或许你可以去问问其他人有没有懂乌纥语的。”
他突然灵光一闪:“去找宁羽,他说不定认得。”
医师正在给其他伤员上药,他不知道从哪逮到了宁羽,让他来帮忙拿药。宁羽提着药箱,时不时把需要的药拿出来给他。
李妄舒决定还是先去找陈砚之商量接下来的事。她摩挲着手中冰凉的铁牌,东西不大,边缘被磨得圆润,不知是被河流泥沙冲刷还是人为原因。中央的刻痕深刻,雨水冲刷掉了大部分泥沙,那些扭曲的字符在阳光下显出铁锈般的红色。它被一根近乎腐烂的皮绳穿着,绳结的打法,她似乎在父亲身上见过。
传令兵向主堤上的陈砚之实时传报了全过程。他听到李妄舒跳河的时候很是震惊,随之而来的是担忧。除了担心李妄舒死亡他不好向上面交差之外,更多的是担心北疆会因此失去良将。
当清晨听到泄洪渠保住和零阵亡时,他独自一人在屋内坐了许久,又从怀中摸出一枚旧护身符,是当年李渡回京时给他的。
“将军,这孩子的牛劲……是您回来了吗。”
李妄舒进门就看到陈砚之坐在椅子上沉思的场景。
听到声音,陈砚之站起身:“陆将军。”他瞥见李妄舒包扎好的胳膊,“将军可有不适?”
“没事,养两天就好。”李妄舒说着把铁牌放在桌子上,“陈将军可认得此物?在不渡川捡到的。”
铁牌被陈砚之拿在手里观察了一下,眉头紧拧:“这个,和老那延的信物很像,但他上面的刻字是黑色的,我并不认得上面的字,而且……”
“而且什么?”
他想是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缓缓对李妄舒开口:“陆将军,可认得李渡将军?”
听到父亲的名字,李妄舒很想和陈砚之坦白自己就是李渡的女儿,但她不能,在她彻底服众前,她不能说出任何与父亲有关的事情,或许这些人会因为她的身份而选择服从她,她不希望这样。
她压下心中的激动,淡淡说道:“认得。”
“这个绳结,李渡将军身上也有。”陈砚之没有注意到李妄舒眼中闪过的异样,只是继续说道,“李将军偶然间结识了老那延,那延赠予他一块配饰,配饰上就是这个绳结。”
李妄舒猛然想起,那个圆形配饰,父亲说是好友所赠,只不过早已随着李府的那场大火化为灰烬。
“铁牌持有者很有可能是老那延的人。”陈砚之终于不再看那块铁牌,而是抬头看向李妄舒,“北营的轻骑,你来带吧。”
昨晚跟着去抢险的,基本上都是北营的人。
李妄舒将铁牌收回:“好。至于上面的文字,晚点我再去辨认。”她把话拐回了伏击上,“现在都准备妥了,接下来需要确认乌纥运粮的确切路线和时间。”
没等李妄舒继续往下说,门口突然传来士兵通报:“将军,江姑娘求见,说有要事。”
江鹤云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李妄舒看了下陈砚之,见对方没有否决的意思。
“让她进来吧。”
江鹤云的脸色比上午见到李妄舒伤势的时候更加凝重,她从怀中取出一本潮湿的账册,以及几小撮用油纸分开包着的、颜色有明显不同的米粒。
“粮仓有问题。”她声音压的很低,却在二人的耳边炸开。
陈砚之拿起油纸,伸手捻过米粒,眼神冷了下来:“发霉了。”他看向李妄舒,神色凝重,“之前的粮食虽说来得慢,好在全都是新粮。”
“我按你说的,去查了雨前入库的粮袋,外面几层是好的,下面的袋子里掺了大量的沙土和霉米,甚至还有碾碎的麦麸。”江鹤云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很清晰,她翻开账册,找到一串被水渍晕开的数字,“更糟的是,数量对不上,按文书所说,这批粮食入库记录应有一千五百石左右,上面却少了整整五百石。这五百石,在账面上被记作途耗。”
几粒霉米被陈砚之捏在指尖碾碎:“放屁!什么途耗能耗去三分之一?之前最多也不过百石之数,把人当傻子糊弄!”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负责的可是张蒙?”
“是,可我没有见到他。但我找到了一个负责搬卸的杂役,他说这批粮食在沧州装车时还是好好的,但进入归雁城的前一夜,曾在城外的驿站以检修为由停了半个时辰,那时只有这个管事和押运的军官在场。”
一直沉默的李妄舒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她抬眼询问道:“这个张蒙是谁?新来的?”
陈砚之冷冷开口:“上个月新派来协理的管事,哼,户部就这么迫不及待?”
“或许不是糊弄,是算计。”李妄舒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那块铁牌,“算准了汛期前后人心浮动,战备繁忙,挑了最容易在后勤上疏忽的时候下手。鹤云,靠近墙底的粮食是否更加严重?”
江鹤云点点头,语气带着后怕:“正是。外层多为好米,内里墙角和底层的情况尤为严重。若不是因为这场暴雨你让我查看粮食有没有受潮,恐怕要等粮食见底了才能发现。”
“军心若是因粮生变,比乌纥铁骑更可怕。”陈砚之的怒火逐渐转为更加深沉的忧虑,“拿下张蒙容易,可他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的棋子。我们撕破脸,除了一个替死鬼,其他什么都得不到,反而会打草惊蛇,更有可能让他们切断后续所有粮草,那才是真正的绝境。”
“先别急,稍安勿躁。”李妄舒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理清思路后对江鹤云说:“鹤云,你去监视张蒙和他身边的所有来往人员。请务必小心,不要被他察觉。重点是查清他们传递消息的渠道。以及粮仓里是否还有我们没发现的问题。”
“还有,统计清楚目前还能食用的粮草能支撑多久。其他的……我来看看有没有可能从别的渠道暂时补上一些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