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仙尊献上烂人真心》Sunclay

22、丹凤诛魔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与满城铜镜交相辉映。

　　长街上正值最热闹的时分，人流如织，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交织成一片繁华的市井交响。

　　宴辞独自穿行其中，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他嘴角含笑，笑意却仿佛只是似玉如圭的君子气度的一部分。

　　就在他经过一面占据半面墙壁的铜镜时，没有任何预兆，仿佛时间的车辘被强行卡住了一瞬。

　　所有的声音——小贩的吆喝、孩童的嬉笑、茶馆的说书——戛然而止。
　　所有行人的动作——举步的、回头的、递出铜钱的——骤然凝固。

　　甚至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屋檐下将熄未熄的灯笼光芒，都在这一刻被定格。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片暖金色的夕晖，如琥珀般凝固在铜镜上。

　　一股冰冷粘稠、无形无质的力量，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渗透他的肌肤，直冲他的识海，发出无声的尖啸：

　　“剑骨天成，灵韵内敛……真是难得的好皮囊！”

　　这袭击来得无声无息，诡异绝伦，若换做旁人，只怕瞬息间就会被这奔涌的“灵气”同化、吞噬，成为一具空壳。

　　然而，宴辞却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在那冰冷灵力触及他识海的前一刹那——

　　“铮！”
　　只听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剑鸣，却并非响自他腰间的长剑，而是自他体内迸发！

　　这道剑气凝练至极、澄澈如秋水，如月光般轻描淡写地投入了那面诡谲的铜镜中心。

　　“呃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四面八方响起，那粘稠的灵气瞬间溃散。

　　下一刻——

　　“……那批苏绣，明日定要送到府上！”
　　“糖葫芦——甜掉牙的糖葫芦嘞！”
　　“驾！让让，让让！”

　　喧嚣的声浪猛地灌入耳中，凝固的人流重新涌动，尘埃在夕光下继续飞舞。

　　仿佛刚才那死寂的凝滞从未发生。只有那面巨大的铜镜上，以剑气点中的位置为中心，蔓延开无数细密蛛网般的裂痕，再也映照不出完整的景象。

　　宴辞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他甚至没有去看那面碎裂的镜子最后一眼，身形已融入重新流动的人潮，继续向前走去。

　　“不愧是蜃妖，化入灵气，无处不在。”
　　“可惜了……”
　　“不堪一剑。”

　　他这厢云淡风轻，在客栈门口却略一顿足，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竟是并指如剑，将体内精纯的灵力强行逆转。

　　“咳、咳咳！”

　　宴辞唇边溢出一缕鲜红的血线，额发瞬间被濡湿，脸色也肉眼可见地苍白。再一抬头，面色只余下强撑的疲惫。

　　他“踉跄”地推开房门，随即“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微微喘息。

　　“怎么回事？！谁伤的你？”楚无咎慌乱地扶住他，一时不知是先替他止血还是先替他探魂。

　　“咳咳，无妨，遇袭受了点小伤而已。”宴辞面色惨白，眉头紧皱，手捂胸口，话还没说完，鲜血便止不住从嘴角溢出。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楚无咎心乱如麻，嘴上却是哄小孩的口气，待到探明宴辞只是灵力逆转才略微安心。

　　他将宴辞扶上床榻，问清遇袭经过后眉头紧锁：

　　“难怪妖人盯上你，想来是看中了你的根骨。若是你前几日梦中着了道，恐怕皮囊都要被人占去。”

　　看宴辞面色不佳，楚无咎又笑着哄他：“这妖人倒是眼光不错，连九嶷阁掌门大弟子都入不了眼，反而追着你跑。”

　　“师尊，您这哪儿是安慰人的话。”宴辞无奈又宠溺地笑笑。

　　“嗯？那你希望我怎么安慰你？”楚无咎眼睛一亮，仿佛突然来了兴致，将那张红梅映雪、艳色逼人的脸凑近，双手搂上宴辞脖颈，语气撒娇中又带有几分森然：

　　“想不想听我说……是我不好，我该一辈子把你关起来，这样你就一辈子属于我，除了我再也没有旁人能够伤害你——”

　　他狡黠地眨眨眼：“还是你想听我邀你双修？”

　　宴辞脸色一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楚无咎哈哈大笑，起身拉开了距离：

　　“不逗你了，好好休养吧。”

　　*

　　这厢含情脉脉，九嶷阁却是气氛森然。

　　萧绛听完苏少英的分析，仿佛整个人都被冻结在原地。

　　苏少英从未见过这个强大彪悍的女人露出此等情态，就仿佛自己的话是一把利刃，硬生生从耳朵插进了她的头颅。

　　“师尊……”苏少英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少英，让你的师兄来见我。”许久，萧绛冷冰冰地开口。

　　“还有，吩咐下去，让东峩城全民撤往城郊。”

　　苏少英心头一震，却面不改色地应了下来，只在转身的时候悄悄观察了一瞬萧绛。

　　萧掌门到底知道什么？

　　这具备蜃族血统的妖人，莫非真的与九嶷阁有关？

　　九嶷阁早就在萧绛的整治下令行禁止，哪怕是撤离全城百姓这种荒诞的要求，也不过半日就实施开来，无人敢议论背后要耗费多少钱财、又损伤多少仙门威信。

　　楚无咎二人混在疑惑不解的百姓中，和人流一起有条不紊地离开这座半日前还熙熙攘攘的城市。

　　他回首望向面色凝重的红衣仙门子弟，忍不住再次感叹：

　　“不愧是她。真是一代豪杰，竟能将这腐朽的九嶷阁治理成此等摸样。要知道，百余年前，九嶷阁的腌臜事可不少，今日你斗我，明日我斗你，掌门的指令十条里有一条能真正实施就不错了。”

　　宴辞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师尊认为，九嶷阁为何做出如此动静？”

　　楚无咎果然不再惦记萧绛，眉头微皱：“光凭一个蜃族血统的线索就如此大张旗鼓，实在是蹊跷。唯有一种解释——”

　　“九嶷阁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也很清楚此人实力强悍，必须空城以待。”

　　*

　　萧绛待全城肃清后，竟让所有弟子退下，城内仅留她自己与赵蒙二人。

　　苏少英眉头一皱：“师尊，弟子愿……”

　　萧绛头也不回：“退下。你们只会拖后腿。”

　　苏少英疑虑更甚，却也只能咬牙离开。

　　她与同门乘大鹏行至高空，满面忧色地俯视着这座空荡荡的城池，却忽然双目圆瞪——

　　只听城内骤然响起一声清越贯云的凤鸣！

　　一道炽烈的红光自地面向上破开云层，恰似旭日东升，驱散阴霾。

　　大鹏之下百丈深处，萧绛红袍烈烈，眉宇间带着焚尽万物的决绝。

　　她声如寒冰，却带着燎原的怒意：
　　“孽障！以虚妄惑乱人心，以灵气藏污纳垢，当诛！”

　　她手中那柄古朴长刀正与血脉共鸣，竟轰然爆发出滔天的金红色烈焰！刀身恍若流动的、白炽色的烈焰光柱，温高至天地变色。

　　萧绛眼神一厉，双手握刀，向着眼前的东峩城，向着那无数映射着扭曲光影的镜面，悍然斩下！

　　只听一声清越而宏大的铮鸣，刀光似海浪般席卷全城，万千镜海同时破碎，碎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连绵不绝，妖人痛苦的尖啸也仿佛焚毁在烈焰中。

　　这仅仅是开始！萧绛毫不犹豫地斩下第二刀，涅槃真火点燃被污浊的灵气，烈焰在虚空中疯狂蔓延，发出狂风过境的“呼呼”的巨响。

　　然后，她冷漠地看向单膝跪在自己脚边的大弟子。

　　赵蒙苦笑一声，向自己的师尊、九嶷阁掌门最后行了一次礼，随后安然闭目。

　　恍惚中，他听见那妖人的绝望嘶吼，他感受到对方像蠕虫一般顺着自己早已被情毒腐蚀地千疮百孔的识海钻入——

　　求生的本能逼迫他哀求地睁眼望向师尊，但下一刻，他被一刀穿心。

　　“厉害，厉害，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九嶷阁有你这种掌门，何愁不中兴？”

　　赵蒙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快速消散，体内的“人”却借着他的嘴狂笑着。

　　“真是好手段啊，清空全城百姓，却独独留下一个被我腐蚀过的小儿，只要将我逼入他体内，便可用有形之刀斩无形之我，真是后生可畏！”

　　“只是，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从这具躯壳逃离？”

　　“赵蒙”狞笑一声，刚想金蝉脱壳，却忽感不妙——

　　“我自是早有准备。”萧绛冷笑，“这刀上的束魂阵法原是我和好友为一位故人准备的，没想到反倒耗在你这败类身上。”

　　“败类？”“赵蒙”自知被法阵束缚无法脱身，死到临头反而嬉笑怒骂，“你这么了解我，难道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真是不知礼数，怎么着也该叫我一声——”

　　“住口！”萧绛勃然大怒，再度将刀刺入三方。只见刀上涅槃真火熊熊燃烧，不消片刻便将那无声嘶嚎的妖人化作齑粉。

　　她捧起那堆灰烬中残留下的曾经属于赵蒙的弟子玉佩，几分怅然在眼中一闪而过。

　　天空中燃烧的灵气之火渐渐熄灭，萧绛立于弟子尸骨的余烬中，终究压下所有情感，像一尊圣人石雕。

　　苏少英从大鹏跃下，跌跌撞撞地跑来，在发现赵蒙消失的那一瞬，立刻明白了一切。

　　萧绛缓缓转身看向她，几乎是面无表情：
　　“自此，你就是九嶷阁掌门首徒。”
　　“你是个好孩子。若是哪一天我不幸……掌门之位当属于你。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