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
- 永巷的雪，是楚宫里最脏的雪。黑灰色的雪沫混着煤灰，在墙角堆成肮脏的雪堆，像一头头冻僵的野兽。萧泽蜷缩在柴房的草堆里，听着外面老太监扫地的竹篾声。三年来，这声音总是准时在卯时响起——“唰，唰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他伸出冻裂的手指，在结霜的窗棂上画了个残缺的“齐”字。笔锋刚劲，最后一笔却因指尖的颤抖洇开一片白雾，依稀可见当年齐国最年轻的大将军挥斥方遒的影子。那时他的手还能拉开三石弓，能在沙盘上指点江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画一个完整的国号都做不到。“吱呀——”木门被推开时，萧泽几乎是本能地将怀中的虎符塞进草堆深处。那是半块齐国的兵符，三年来被他藏在贴身处，符身的“齐”字早已被体温焐得发亮。铁锈味混着霉味钻进鼻腔，他抬起头，看见一双绣着金龙的玄色靴底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楚珩站在逆光里，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珠串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削薄的唇线。他身后跟着两个佩刀暗卫，银甲上的雪沫正在融化，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水痕，像两道蜿蜒的血蛇。“萧将军倒是自在。”楚珩的声音很淡，像永巷上空的雪粒，“这三年，可还住得惯？”萧泽扯了扯脚踝上的铁链，铁镣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托楚王的福，寒璋宫的虱子比齐国军营的还肥。”他刻意加重“楚王”二字，看着对方珠串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楚珩没接话。他弯腰拾起一根从草堆里掉出的枯草，指尖轻轻捻着，忽然问：“听说将军昨日用雪水写了首诗？”萧泽的心猛地一沉。他昨日在雪地里写的是齐国军歌《破阵乐》，末句“还我河山”四个字被寒风刮得只剩残笔，竟被眼线报给了楚珩。他原以为这三年的隐忍已让自己磨平了棱角，却没想到一句旧诗还是泄露了心迹。“亡国之臣，不敢称诗。”萧泽垂下眼，看见楚珩的龙袍下摆沾了片枯叶——那是永巷里唯一的梧桐树落下的叶子，像极了齐国皇室的图腾。“不过是冻疯了胡写罢了。”楚珩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萧泽的耳膜：“朕倒觉得，‘还我河山’四个字，写得比当年你在雁门关立的碑还要苍劲。”铁链骤然绷紧。萧泽猛地抬头，撞进楚珩的眼睛里——那是双极好看的桃花眼，此刻却淬着冰，像他儿时在齐国皇家猎场见过的雪豹，优雅，却致命。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楚珩也是这样看着他，眼神里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陛下今日来，是要斩草除根？”萧泽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愤怒。三年前他率三万铁骑踏破楚境，楚珩还是个躲在摄政王身后的质子；如今风水轮流转，他成了阶下囚，对方却穿着龙袍，站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楚珩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珠串晃动间，萧泽闻到了他身上的龙涎香——和三年前那个雪夜，他从尸堆里把自己刨出来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那时这香气混着血腥味，如今却带着帝王的威仪，烫得他皮肤发疼。“斩草，要除根。”楚珩的指尖擦过萧泽冻得发紫的耳垂，冰凉的触感让萧泽猛地一颤。“可萧将军这根草，朕留了三年，都没舍得拔。”萧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黎明，乱葬岗上的血腥味混着雪味，楚珩穿着染血的素色锦袍，跪在他身边，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掌心，将血滴进他的嘴里。那时他意识模糊，只听见少年人带着哭腔的声音：“萧泽，你不准死……”“陛下到底想做什么？”萧泽别过脸，避开那灼热的触碰。他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沉溺在那双桃花眼里，忘了国仇家恨。楚珩站起身，掸了掸龙袍上的草屑：“寒璋宫的雪，明日就停了。”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情人间的密语，“朕在玉池宫备了药浴，活络筋血的。将军若想报仇，总得先养好这身子。”说完，他转身就走。玄色龙袍卷着寒风，消失在柴房门口。萧泽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竹篾扫地声再次响起，才缓缓从草堆里摸出那半块虎符。符身的“齐”字被体温焐得发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生疼——原来楚珩什么都知道，知道他的隐忍，知道他的不甘，却偏偏要留着他，像猫捉老鼠一样，玩弄着他的尊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