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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流初现 ...

  •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只有陆延昭那句话,像冰冷的蛛丝,缠绕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蓝色黏土……”
      江澈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一个箭步冲到白板前,几乎将脸贴在那张放大的死者右手特写照片上。光线、角度、尸体表面黏土的褶皱……在那些灰白的纹理缝隙间,极其隐蔽地,夹杂着几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微的蓝色痕迹!
      如此不起眼,混杂在环境背景和尸身本身的污渍中,即便是最老练的痕检员,在初次全面勘查时,也极有可能将其误判为光影效果或是无关的污染物而忽略。
      而这个男人,这个刚刚到场,连现场都没去过,仅仅看了几眼照片的男人,竟然隔着几步远就指了出来!
      他是人形显微镜吗?
      震惊如同电流,瞬间窜过江澈的四肢百骸,但随即被一股更强烈的、被冒犯的怒意压了下去。这种被外人,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如此“不专业”的外人,在自家主场、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精准挑错的感觉,糟糕透顶。
      “技术队!”江澈猛地回头,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嘶哑,“立刻重新比对现场高清照片,重点核查死者右手区域!联系法医,询问在清理尸体表面时是否有类似发现!”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会议室里重新响起嘈杂的通讯声和脚步声,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所有警员再看向那个悠闲地靠在桌边的黑色身影时,目光里都带上了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陆延昭对周遭的变化恍若未觉,他自顾自地拿起一份放在桌上的现场初步报告,快速翻阅着,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眉头偶尔微蹙,像是在挑剔一份不及格的作业。
      江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是组长,破案是第一要务,个人情绪必须靠后。他走到陆延昭面前,挡住了他看报告的光线。
      “陆顾问,”江澈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眼神依旧锐利,“你是怎么看到的?”
      陆延昭从报告上抬起眼,那双凤眼在会议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深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用眼睛,江组长。”他合上报告,随手丢回桌上,语气平淡,“覆盖尸体的黏土是灰白色,偏冷色调。那一点蓝色,饱和度更高,质地看起来也更细腻。它在‘呼喊’,只是你们没人听见。”
      玄之又玄的解释。江澈不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风格。
      “基于你的‘听见’,有什么推论?”江澈追问,他倒要看看,这个顾问能“推”出什么花来。
      陆延昭双手插进裤袋,踱步到白板前,目光依次扫过三个受害者的照片——“掷铁饼者”、“舞蹈者”、“思想者”。
      “第一个,画家,作品激进,不受主流认可;第二个,评论家,以毒舌著称,毁过不少年轻艺术家的前途;第三个,画廊老板,功利,炒作概念胜过艺术本身……”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所有人分析,“我们的‘雕塑师’,有严重的道德洁癖,或者说,艺术洁癖。他自诩为审判官,在清理他眼中的‘艺术圈败类’。”
      这点,专案组之前也有类似侧写。
      “说点我们不知道的。”江澈不客气地打断。
      陆延昭也不恼,嘴角反而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很享受这种针锋相对。他的指尖点在那虚拟的“蓝色黏土”上。
      “这蓝色,不是现场原有的。很大可能,是凶手身上携带的,在塑造‘思想者’这尊作品时,不经意间沾染到了死者身上。”
      他顿了顿,看向江澈,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这意味着什么?江组长。”
      江澈脑中飞速运转,脱口而出:“凶手的工作环境,或者他近期接触过的东西里,有这种蓝色黏土!这可能是锁定他来源的关键物证!”
      “Bingo.”陆延昭打了个响指,动作轻佻,但眼神锐利,“所以,排查范围可以缩小了。重点寻找那些同时使用,或者存放有灰白色**和**这种特定蓝色黏土的地方。美术院校、雕塑工作室、模型制作公司、甚至……某些特殊的玩具或工艺品加工厂。”
      一条清晰的、之前被完全忽略的侦查方向,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指了出来。
      副队长老杨立刻反应过来,拿起对讲机:“都听见了?调整排查方向,重点查同时有灰白和蓝色黏土的地方!要快!”
      指令层层下达,专案组的机器围绕着这条新线索高速运转起来。
      江澈看着陆延昭,心中的感觉复杂难言。这个人讨厌、傲慢、不守规矩,但他的能力,确实像一把能轻易劈开迷雾的快刀。
      “我会安排人带你去临时办公室和宿舍。”江澈压下情绪,公事公办地说,“关于案件细节,有任何想法,必须先向我报告,经过讨论才能行动。这是规矩。”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格外重。
      陆延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尽量。”
      这时,一个年轻警员急匆匆跑进来:“江队,技术队确认了!照片放大处理后,死者右手拇指食指缝隙,确实有微量蓝色物质!法医那边也刚来电,他们在清理尸体指甲缝时,也发现了极微量的同类蓝色颗粒!”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证据证实了陆延昭的发现。他不是信口开河。
      江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他看向陆延昭,发现对方正用一种“看,我没说错吧”的坦然眼神回望他,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冒头。
      “江队,”另一个负责外围排查的警员拿着文件夹进来汇报,“我们对三名受害人的社会关系进行了交叉对比,发现他们在一个月前,都曾收到过一封匿名信函,内容都是一张白纸,上面用打印机打了一个拉丁单词:‘Arae’。”
      “Arae?”江澈皱眉,“什么意思?”
      “古拉丁语中,意为‘祭坛’,”陆延昭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也可以引申为……‘牺牲’。”
      祭坛。牺牲。
      凶手的仪式感和自诩为神的心态,愈发清晰。
      “信函来源查到了吗?”江澈问。
      警员摇头:“都是公共邮箱注册,一次性发送,IP经过多层跳转,无法追踪。”
      凶手不仅残忍,而且具备相当高的反侦察能力。
      陆延昭忽然开口:“信函的纸质、打印字体,有详细报告吗?”
      警员愣了一下,看向江澈。江澈点了点头。
      “纸质是普通的A4复印纸,随处可见。字体是……Times New Roman。”
      陆延昭微微颔首,没再说话,眼神却飘向了窗外,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
      下午,证物分析室。
      江澈戴着白手套,亲自查看从第三个现场,也就是雕塑工坊带回来的物证。黏土样本、工具残留、足迹模型……琳琅满目,却似乎缺少了关键的一环。
      陆延昭不请自来,靠在门框上,看着江澈忙碌。
      “江组长,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江澈头也没抬:“如果你有发现,直接报告。”
      “雕塑,”陆延昭慢悠悠地说,“尤其是写实雕塑,需要参考物。比如,模特,或者至少……一张设计草图?”
      江澈动作一顿。
      没错!三个现场,都没有发现任何草稿、素描本,或者用于参考的照片。凶手要么是将所有准备工作都在别处完成,记忆精准无误;要么,他根本不需要参考——他对这些古典雕塑的形态已经熟悉到刻入骨髓。
      “这说明他对自己的技艺极度自信,并且,可能长期沉浸在这些古典雕塑的视觉环境中。”江澈沉声道。
      “聪明。”陆延昭走了进来,无视江澈警告他不要乱碰证物的眼神,目光在物证架上逡巡,“一个极度追求‘古典’‘完美’的人,却使用了最普通的A4纸和最常见的Times New Roman字体发送死亡预告,不觉得矛盾吗?”
      江澈皱眉:“他不想在信函上留下任何个人特征。”
      “或许。”陆延昭不置可否,他的视线落在了一包从现场收集来的、尚未分类的杂物上,里面有一些废弃的画材、几个空颜料管,还有几本被雨水浸湿的旧艺术杂志。
      他伸出手,戴上了一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黑色薄手套(动作熟练得不像个新手),从里面抽出了一本封面破损的杂志。
      杂志名叫《欧罗巴艺术评论》,是一本在国内相对小众的专业刊物。
      陆延昭快速翻阅着,湿透的纸页粘在一起,很不好处理。但他的动作却异常耐心且有技巧。江澈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身上那种玩世不恭只是表象,在触及他专业领域时,他展现出的是近乎偏执的专注和精细。
      突然,陆延昭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页广告上。那是一个高级雕塑工具品牌的广告,背景是深邃的蓝色,而广告中央,展示着一套齐全的雕塑工具,旁边摆放着几块用于展示质感的黏土样本——其中一块,正是醒目的钴蓝色。
      更重要的是,广告的副标题字体,是一种优雅的、带有衬线的特殊字体,并非Times New Roman。
      陆延昭将杂志递给江澈,手指点在那钴蓝色黏土和特殊字体上。
      “看,他并非不喜欢特色字体。他只是谨慎地,将他的‘艺术偏好’和‘杀人工作’,严格地区分开来。”
      江澈接过杂志,看着那几乎与死者身上发现的蓝色如出一辙的色块,心头剧震。
      凶手的形象,正在陆延昭一句句看似随意的点拨下,一点点地从迷雾中勾勒出来:一个可能订阅或接触过《欧罗巴艺术评论》这类专业刊物的人;一个拥有高超雕塑技巧,并且可能使用特定品牌工具的人;一个对古典艺术充满敬畏,甚至偏执,却在执行“审判”时极度冷静、谨慎的完美主义者。
      “老杨!”江澈立刻拿起内部电话,“新方向!查《欧罗巴艺术评论》这本杂志在本市的订阅名单、销售网点!还有这个品牌的雕塑工具代理商和购买记录!交叉比对!”
      放下电话,江澈看向陆延昭,眼神复杂。这个男人来了不到半天,已经两次大幅度扭转了侦查方向。他的价值毋庸置疑,但他的不可控性,也让江澈深感棘手。
      “你是怎么想到看这本杂志的?”江澈忍不住问。
      陆延昭摘下手套,随手放回口袋,语气平淡:“直觉。或者说,是凶手的‘引导’。他把现场布置得如此充满‘艺术感’,那么,与艺术相关的线索,自然应该从艺术相关的物品里寻找。你们之前的排查,太过于聚焦于‘人’,忽略了‘物’本身也会说话。”
      他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雨已经停了,但乌云仍未散尽。
      “江组长,破案就像解谜。你不能只盯着谜面,还得看看装谜题的那个盒子。”
      说完,他不再理会江澈,转身离开了证物室,留给江澈一个挺拔又带着几分孤傲的背影。
      江澈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本湿漉漉的杂志。他不得不承认,陆延昭的思维模式,与他过去接触过的任何刑警都不同。他更像是一个……潜入罪犯内心的潜行者。
      晚上八点,江澈的办公室。
      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
      根据蓝色黏土和《欧罗巴艺术评论》杂志两条线索交叉比对,排查范围急剧缩小。最终,目标锁定在了一家名为“罗丹印象”的高级雕塑材料及工具专卖店。
      这家店,正是一家代理那个广告品牌工具的经销商!而且,他们店内确实同时出售灰白色和那种特定型号的钴蓝色专业雕塑黏土!
      更关键的是,通过调取店外围监控及会员购买记录,发现三名受害者在前不久,都曾以不同方式出现在这家店附近,或者购买过该店的物品!
      “罗丹印象”的店主兼首席雕塑师——吴鹏,三十五岁,毕业于国内知名美术学院雕塑系,性格孤僻,对古典写实雕塑有着近乎痴迷的推崇,在业内小有名气,但也因其偏执的艺术观点而争议不断。
      他有充分的作案动机(清理“艺术圈败类”)、作案能力(顶尖的雕塑技巧)、作案条件(接触特定黏土和工具),以及作案时间(在三起案件发生时间段内,他都无法提供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申请搜查令和逮捕令!”江澈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连日来被压抑的火焰,“目标,吴鹏!行动!”
      深夜,十点整。
      数辆警车无声地包围了位于城东艺术区边缘的“罗丹印象”工作室。这是一栋独立的、带着小院的两层旧式建筑,此时院内一片漆黑,只有二楼的一个窗户,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仿佛萤火。
      江澈身穿防弹背心,手枪上膛,站在指挥车旁,最后一次确认行动部署。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浑然不觉。
      陆延昭站在他身边,依旧穿着那身与现场格格不入的黑色衬衫,他没有配枪,也没有穿防护,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栋黑暗的建筑,眼神在夜色中晦暗不明。
      “你留在外面。”江澈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陆延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
      “行动!”
      江澈一马当先,带着突击队员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突入院内,技术员迅速破开工作室大门的门锁。
      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松节油、颜料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开灯,借助战术手电的光柱,可以看到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空间,到处摆放着完成或未完成的雕塑作品,大多是人像,古典风格,在晃动的光线下,那些石膏或黏土制成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气氛诡异。
      “警察!不许动!”队员们迅速分散,控制各个角落。
      一楼很快被排查完毕,空无一人。
      江澈打了个手势,带队沿着冰冷的金属楼梯,小心翼翼地向二楼那间亮着灯的房间摸去。
      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越是接近那扇透光的门,江澈的心跳越是平稳,这是多年一线生涯练就的本能——越是关键时刻,越需要绝对的冷静。
      他在门前停顿了一秒,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脚踹开了房门!
      “警察!举手!”
      房间内的景象,让所有冲进来的警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像是一个工作室中的工作室,更加私密,也更加……疯狂。
      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古典雕塑的图片、解剖结构图,以及三个受害人生前的照片和一些被红笔恶意涂划的新闻报道。工作台上凌乱地摆放着各种雕塑工具,刮刀、塑刀、测量仪器,在台灯下闪着寒光。
      而房间中央,一个穿着沾满黏土围裙的男人,背对着门口,正对着一尊尚未完成的、同样是“思想者”姿态的黏土雕塑,专注地进行着最后的修整。
      那尊雕塑的轮廓,与废弃工坊里的尸体,几乎一模一样!
      听到破门声,那个男人——吴鹏,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狂热和平静,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的到来。他的手上,还沾着灰白和蓝色混合的黏土。
      “你们来了。”吴鹏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感,“看看我的新作品……还差最后一点,就完美了。”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指向他的枪口,最终落在了江澈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可惜,‘思想者’的沉思,总是容易被世俗打断。”
      证据确凿,现场震撼。所有人都认为,案子破了。
      江澈示意队员上前拘捕。
      吴鹏没有任何反抗,顺从地伸出沾满黏土的双手,任由冰冷的手铐锁住他的手腕。只是在被押解着经过江澈身边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警察先生,你们觉得……‘牧神’会满意这次的祭品吗?”
      牧神?
      江澈浑身一震!这是什么意思?是另一个代号?还是凶手的呓语?
      他猛地抓住吴鹏的胳膊,厉声问:“你说什么?牧神是谁?!”
      吴鹏却只是咧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嘲讽和神秘的笑容,不再发一言,被警员强行押了下去。
      江澈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吴鹏落网了,现场证据几乎形成闭环,“雕塑师”连环杀人案似乎可以宣告侦破。
      但为什么……他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重了?
      “牧神……”他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留在外面的陆延昭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太快了。回来详谈。”
      江澈猛地抬头,透过二楼的窗户,看向楼下远处那个模糊的黑色身影。
      陆延昭也觉得不对劲。
      难道,这看似圆满的结局之下,真的还隐藏着更深的、未被察觉的暗流?
      吴鹏被押上警车,红蓝灯光在他苍白的脸上交替闪烁。而远处,陆延昭站在阴影里,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神穿透夜色,落在二楼那间依旧亮着灯的工作室窗口,仿佛在凝视着一个刚刚开始显露轮廓的、更大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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