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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略施小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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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织近来为收拾打理静心斋一事头疼,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布置才能符合李志修要求的“雅致”,总是把一群丫鬟婆子支使得团团转,弄得人仰马翻,结果屋子院子毫无章法,让大家白干一场。
皓月冷眼看着,这静心斋的差事,就是她离开听雪堂的第一块踏脚石。
当翠织再次哭丧着脸找董绣心诉苦,却只得到她冷冷的训斥,口口声声指责翠织无用,懒惰,愚笨。过后也没有给出解决办法,只一个劲儿的命令翠织把事情做好,在翠织急得几乎要跪下的时候,皓月朗声说道:“若是奶奶信得过,皓月愿意略尽绵薄之力,从前在家中也侍弄过这些,略知一二。”
董绣心半点不愿意费心,挥挥手便允了,不管是谁,只要别来烦她就好。反而是翠织斜着眼睛睨了皓月一眼,嘴角轻蔑的撇了撇。
皓月接受了翠织的活计,带着丫鬟婆子扎进静心斋。院落不大,几丛修竹掩映着粉墙。皓月向账房支了一些银钱,记在静心斋的房头,到时候李志修自然会去抹平。皓月让粗使婆子去外面请来工匠,人手到齐后,皓月让他们把原有的繁复雕饰尽数拆除,只留下素壁。破旧的窗户也全部拆除换上全新的,窗棂换上清透的雨过天晴色软烟罗,阳光透进来就是一片澄澈。庭院中,皓月栽种的都是花色清丽,姿态挺立的花种,又寻来一些形态古朴的太湖石错落有致的摆放。室内的陈设更是摒弃了金银俗物,用的是素净瓷瓶,插上几支红梅和白兰,墙上挂着一副淡墨山水,书案上一方端砚,一排大小排号的紫毫笔,还有一只笔洗,清雅至极。
这布置不显山不露水,整个院落透着洗尽铅华的文人风骨,在整个李家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一日午后,李志修来查看静心斋收拾得怎么样了。甫一入院,满目竹影婆娑,花影扶疏,室内窗明几净,陈设简雅。李志修常年挂着温雅笑意,眼底深藏算计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真切的赞赏和讶异。
“甚好!”他抚掌轻叹:“这心思,这巧思,难得!这是大媳妇的手笔吗?”他知道徐氏肯定不会花心思收拾庶女的院落,一定是丢给了别人,她可舍不得劳动自家宝贝侄女,肯定是丢给了董绣心。
董绣心这个外地小官的庶女竟然有这样的心思,李志修眯起眼睛,看样子还小瞧了董家。
李志修身边的小厮说道:“老爷,这是大奶奶身边陪嫁过来的皓月姑娘操持的。”
皓月?李志修努力搜寻这个名字,好像是大儿媳身边的丫头,总是低着头,相貌甚好的那个。李志修记起董绣心敬茶那天,身后跟着的几个丫头里,有一个姿态恭敬却不卑微,浑身有一股清冷孤绝的气韵,样貌能抵过家中所有姑娘,像一株在寒风里傲然挺立的白梅,恍惚听说是董夫人特意为李景宏准备的妾室。李志修心中暗叹,李景宏那个不成器的孽障,哪里配有这样的妾室。
“心思灵巧,陈设雅致,有大家气象,支十两银子去打赏那个叫皓月的丫头,其他干活的丫头婆子也统统有赏。”李志修的夸赞不过是随口的施舍,但在听雪堂,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风波,但这正是皓月想要的。
徐氏一贯没有过问此事,当孙妈妈告诉她静心斋已经布置完了,老爷看了很高兴,说非常雅致。颐福堂当时就碎了一只上好的官窑茶盏,裂帛似的脆响,惊得外面树上的鸟雀尽皆飞散。
听雪堂里,翠织坐在廊下,用小毛刷细细的清理董绣心的赤金镶宝凤钗,听着小丫鬟绘声绘色的描述老爷如何夸赞皓月,说她有大家气象,还赏了十两银子。翠织心中窜起无名之火,她凭什么得赏赐?这么多年,自己鞍前马后伺候董绣心,费心心思去讨好,才得了几分看重,多得一些钗环绫罗。皓月倒好,只打了个招呼就跑去给外室女收拾院落,还得了老爷的青眼,竟然夸她大家气象?那她翠织不就成了没见过世面的粗鄙丫头?
翠织越想越生气,除了生气还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罩住了她。皓月那模样和气质,一旦有了机会,自己的“心腹”位置,怕是要岌岌可危了。尤其是姑爷要回来了,她要是也得了姑爷的青眼......翠织想起皓月讥讽她的那句:世代为奴,还洋洋自得,我也是开了眼界!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冒头!
她霍然起身,疾步走进内室。董绣心正对着铜镜在试戴一支累丝嵌宝步摇,看着昂贵的首饰,想着近来不用去面对徐氏,铜镜倒映着她的眉目中的笑意。
“姑娘!”翠织声音急促,脸上忧心忡忡:“您知道吗?静心斋那边,老爷可是把皓月好一顿夸赞呢。”
董绣心动作一顿,眉头微蹙:“公公夸皓月?夸她什么?她做什么了?”
翠织凑近一步,声音越发压低,满是挑唆:“您还不知道呢?她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本事,把静心斋收拾的跟仙宫似的,老爷看了赞不绝口,说什么‘大家气象’,还赏了她十两银子,您没瞧见她得了赏赐后昂着头的模样,那样子......啧啧啧!”
董绣心略略不快,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她虽然不喜欢皓月,但皓月收拾院落得了赏赐,也不过是替公公给那外室母女做脸,她冷哼一声:“她还真是会钻营,跑到公公这个当家人面前去显摆。”
翠织见她不怎么上心,决定再推一把,她挤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凑到董绣心耳边,小声说道:“姑娘,我说一句僭越的话,您可别不爱听。皓月平时看起来闷不做声,跟个泥人似的,可这一听说姑爷马上回来,就按捺不住,要冒头了。”
“姑爷”两个字像是扎在董绣心心口上,她猛然坐起来,手里的步摇“啪”的拍在妆台上。李景宏的一个月之期就要到了,她终身仰赖的丈夫终于要回来了,这个时候,皓月竟然挑在这个时候出来冒头,先是得了公公的青眼,等李景宏回来,再出来表现得到李景宏的宠爱......
董绣心仿佛看到了未来李景宏对着皓月那张清冷绝艳的脸神魂颠倒,在她屋里流连忘返,而她这个正头夫人却被冷落在一边的场景。强烈的怒火冲上头顶,董绣心那张原本还算娇俏的脸,被她自己的想象力气得扭曲了起来。
“贱婢!”董绣心咬牙切齿,眼神狠厉:“平日里装老实,原来心里打着这么多歪主意,算计了这么多,我夫君人还没回来呢!她就一步步算计好了,将来还想爬到我头上去不成?”她喊道:“翠织!”
“奴婢在!”翠织心头一喜,董绣心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奏效了。
“你给我盯紧了她。”董绣心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从今天起,她所有的行踪,去了哪里,说了什么,事无巨细,都给我报上来。我倒想看看这个贱婢能翻出什么浪,凭她还想往上爬?做梦!”
翠织喜上眉梢,开始日日紧盯皓月,皓月毫不在意,就算有人盯着又怎样?就算让她们知道自己每天做什么又怎样?董绣心自己在李家都寸步难行,翠织更是不成气候,她们那点技俩就算盯她的稍,又能怎么着?皓月依旧如往常一般,该做什么做什么,就算看见翠织在盯梢也毫不在意。
还没等董绣心抓到她什么把柄,就接到徐氏传话,让她即日起恢复去颐福堂站规距伺候,李景宏的事已经了结,只要官府手续办完,他就可以回家了。徐氏已经不用担心董绣心出门得知此事闹腾,会影响李景宏出狱。
董绣心没想到好日子这么快就结束了,再不愿意去也没办法,只能自我安慰李景宏就要回来了,等丈夫回来,她怀上孩子,徐氏应该就不会这样折腾她了。
不过,董绣心决定每天带皓月去颐福堂,绝不能让她离了自己的眼睛,她必须要把皓月牢牢掌控在手里。
颐福堂的正房里,沉水香的烟雾丝丝缕缕,缠绕在心头。徐氏坐在紫檀木圈椅上,双目紧闭,手里的油光水滑的翡翠佛珠转的飞快,颗颗相碰,发出急促的声响。李志修那句“环玉母女后日进府”的宣告,让徐氏觉得心口堵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着,连呼吸都滞住了。
董绣心站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直觉得徐氏整个人简直像个大冰块,不停的在散发寒意。董绣心偷偷观察徐氏,只看到她蜡黄的脸紧绷着,嘴角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向下撇着。董绣心膝盖发软,腰背僵直,冷汗让里衣粘腻的贴在背上。婆婆就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她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这里。
徐氏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眼底布满血丝,满脸都是焦躁的戾气,目光扫向手边的案几,小丫头奉上的雨前龙井,早就凉透了,茶汤的颜色也浑浊了。一股厌烦涌上心头,连口热茶都喝不上,这些蠢笨的奴才,这点事儿都干不好!
“太太,您请用茶。”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山涧清泉一般的脆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皓月不知何时站在徐氏面前,纤纤素手正托着一只青瓷盖碗。碗壁薄如蛋壳,釉色温润,茶汤清凉,碧绿的嫩芽在茶汤里舒展沉浮,热气袅袅缠绕,清冽的草木芬芳冲淡了满室浓郁的香气。
董绣心愕然,这贱婢竟然越过她!
皓月微微屈身,弯成一个柔顺又矜持的弧度,宽大的袖口滑落些许,露出小半截羊脂玉一般的手臂,姿态的优雅,绝不是寻常丫头能有的气韵。
清透诱人的汤色,扑面而来的清冽茶香,让徐氏本能的伸出手,接过那碗茶,啜饮一口,温热的茶汤在喉间回甘,荡涤了胸口的烦闷。徐氏长舒了一口气,紧缩的眉头微微一展,她的目光落在皓月身上,乌黑的发丝一丝不苟,用一根银簪绾着,没有多余的饰物。
“这是什么茶?”徐氏声音干涩,但少了很多戾气。
皓月依旧垂着眼睛,声音平稳:“回太太话,是明前雀舌,太太这几日心神不宁,怕会有积食之虞,雀舌性味甘凉,清心降火,还能助脾胃运化,便沏了一杯请太太试试。”话语清晰,条理分明。
徐氏看皓月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一个丫鬟竟然这么通晓茶性药理,还这么细致熨帖。她低头又啜饮了几口,清冽甘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胸腹间的滞胀感开始缓缓松动消散。
董绣心怒火中烧,贱婢贱婢!她着做派这言语,分明是在影射她这个正经儿媳伺候不周。她不敢在徐氏面前发作,只能站在徐氏身后瞪着皓月。
徐氏放下茶碗,心口的郁结似乎随着茶气散开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浮肿隐隐生出一股空落感,像是饥饿感被清茶给唤醒了,她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腹胃处。
“太太,这是厨房新制的枣泥山药糕,甜香软糯,最是温补脾胃,您用一些吧。”声音还是不高不低,如同玉磬轻响。
徐氏抬眼看去,皓月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手中托着一个青玉碟,里面整齐的码放着四五块小巧精致的糕点,糕点白如凝脂,里面隐隐透着枣泥的深红,上面点缀着几粒清香的松子仁,还冒着甜糯的热气。
董绣心身边还有这么机灵有眼色的丫头?徐氏的目光在皓月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她手中的糕点上,她伸手拈起一块。皓月又适时的递上一条温热的湿帕子,等徐氏吃完糕点好擦手。
徐氏慢条斯理的将这块小小的枣泥山药糕放进口中,轻轻咬下,软糯清甜,入口即化,枣泥的香甜和山药的粉糯温热熨帖地落入胃里,刚刚被清茶唤醒的饥饿感被压了下去,恍然还有一股暖意在胃里升腾,腹胃舒适了不少。徐氏一贯紧缩的眉间,难得的舒展了一分。
皓月姿态恭谨,像一株静立的兰草,及时的将温热的帕子送到徐氏手中。
皓月细腻的肌肤在光线照耀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徐氏缓缓褪下左手腕上那只成色稍逊,却也还算温润通透的羊脂白玉镯子。
董绣心在一旁只觉得有股邪火在五脏六腑乱窜,婆婆竟然要打赏她?这个贱人,她一定是存心的,存心要盖过她这个做主子的。
“赏你了。”徐氏将玉镯随意递给皓月,仿佛是在丢一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好生跟着你们奶奶,将来若是有造化,也是你应得的。”
一句“造化”,让董绣心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婆婆这话什么意思?她也满意皓月?她也赞同皓月做儿子的妾室?皓月双手接过玉镯,姿态优雅的福下身去谢恩,她手中镯子好像发出了刺目的光,让董绣心有些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的晃了一下,她赶紧扶住徐氏的椅背才不至于倒下去。
玉镯戴在皓月纤细的手腕上,大小竟然刚好合适,温润的白玉衬着欺霜赛雪的肌肤,生出的贵气竟然把董绣心手腕上那对分量十足的金镯子比得俗不可耐。
董绣心只觉得全身都在被妒火燃烧这,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在婆婆面前显示她的体贴,让婆婆以为她是个贴心会伺候人的,就算将来她不同意皓月作妾收房,婆婆也会出面做主,皓月今日这般,都是在为她今后飞上枝头铺路,好个心机深重的贱婢!
可她刚刚在婆婆面前露了脸得了赏赐,要是这时候把她发卖,难免不会被婆婆认为是冲她来的,万一惹恼了徐氏,自己日子难过。
董绣心满心烦躁,一个丫头,自己竟然拿她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