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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旧事偶提及,试探与依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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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平静而微妙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男人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经能够在屋内缓慢行走,甚至偶尔能扶着墙壁,在门口站上一小会儿,眺望远方连绵的青山。
他依旧很少说话,但眼神中的冰冷和警惕,却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许多。有时,苏晚会看到他对着某株草药出神,有时,他会在苏晚哼着不成调的山歌分拣药草时,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晚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虽然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字和来历,但每日为他换药、做饭、与他进行几句简短的对话,似乎也成了一种习惯。她不再刻意回避他的目光,有时甚至会主动和他说说话,比如山里哪种蘑菇有毒,哪种野果酸甜,或者抱怨几句天气。
这天下午,天气很好,阳光温暖。苏晚将晒好的草药收进屋内,看到男人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片她前几日采回来的、形状奇特的枫叶,翻来覆去地看着。
“那是鸡爪槭的叶子,秋天的时候,满山都是红色的,很漂亮。”苏晚走过去,随口说道。
男人抬起头,将枫叶递给她:“这个,叫鸡爪槭?”
“嗯。”苏晚接过来,指尖拂过那如同鸟爪般分岔的叶片,“师父以前跟我说过,这叶子虽然不能入药,但晒干了可以用来做书签,或者……”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或者给小孩子做玩意儿。”
“师父?”男人捕捉到了这个词,“教你医术的人?”
苏晚点点头,目光有些悠远:“嗯,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过世好几年了。”提到师父,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尊敬和怀念。师父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教她医术、将她抚养长大的人。
“他是个很厉害的医者吗?”男人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
“嗯!”苏晚用力点头,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师父的医术可高明了!附近十里八乡的人,谁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都来找他。他心地也善良,不管有钱没钱,都会给人看病。”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可惜,后来师父上山采药,遇到了山洪……”
男人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他看着苏晚脸上那从骄傲到悲伤的神情变化,眸色深沉。他能感受到她对那位师父的深厚感情。
“他教了你很多?”
“是啊,”苏晚回过神,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可惜我资质愚钝,只学了师父的一点皮毛。”
“能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可不是‘一点皮毛’。”男人语气平静地说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苏晚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是你自己命硬。”
男人看着她那略显窘迫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以前也认识一位医者。”
苏晚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他。他很少主动提及自己的事情。
“他是我母妃宫里的太医,”男人的目光飘向远方,眼神有些复杂,带着怀念,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医术也很好。小时候我调皮,总爱受伤,每次都是他给我处理。他还会用一些奇特的草药,做成糖丸,哄我喝苦药。”
提到“母妃”,他的声音又变得有些低沉沙哑,和那晚高烧呓语时一样,带着一种深切的脆弱。
苏晚静静地听着,没有追问。她能感觉到,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真实的情绪。原来,这个看似冰冷强大的男人,也有过那样依赖他人的、温暖的童年。
“他……后来呢?”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
男人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锐利,仿佛刚才那个流露出脆弱的人不是他。他猛地转过头,不再看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死了。”
一个冰冷的字眼,斩断了所有的温情和回忆。
苏晚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触及了不该触及的禁区。她识趣地闭上嘴,不再说话,默默地将最后一把草药收进药柜。
屋内的气氛,因为这短暂提及的旧事,又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男人似乎又恢复了最初的沉默寡言,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默。他不再在门口眺望,也不再看苏晚分拣草药,大多数时间都独自一人靠在墙边闭目养神,眉头紧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苏晚有些无奈,却也明白,像他这样的人,心中必定藏着许多不愿为人知的秘密和伤痛。她不该好奇,也不该试图窥探。
这天傍晚,苏晚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突然听到屋内传来“哐当”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摔倒了。
她心中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了进去。只见男人摔倒在地,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撑在地上,似乎想爬起来,却使不上力气。
“你怎么了?”苏晚连忙上前,想要扶他。
“别碰我!”男人却猛地挥手打开她的手,语气带着一丝痛苦和恼怒,眼神也因疼痛而显得有些涣散。
苏晚被他挥开,踉跄了一下,心中有些委屈,但看到他痛苦的样子,还是立刻蹲下身,不顾他的抗拒,再次伸手:“你别动!是不是牵动伤口了?快,我扶你起来!”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手上的力气也很大。男人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无力地任由她将自己扶起,重新靠回墙边。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苏晚一边检查他的伤口是否裂开,一边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男人喘着粗气,脸色依旧苍白,他摆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老毛病了……不碍事。”
“老毛病?”苏晚皱起眉,看着他捂着胸口痛苦喘息的样子,不像是牵动了后背的伤口,“是心口疼?”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紧咬着牙关,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滑落。
苏晚见状,不再追问,转身快步跑到药柜边,翻找起来。她记得师父留下的医书里提过,有一种草药对缓解心口绞痛有奇效,她前几日刚采回来一些。
很快,她找到了那种名为“丹参”的草药,又取了几味辅助的药材,迅速捣碎,用开水冲泡,然后端到男人面前。
“喝了这个,能缓解一些。”她将碗递到他唇边。
男人睁开眼,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焦急,以及她额头上因匆忙而渗出的细密汗珠,眸色复杂。他没有再抗拒,微微张开嘴,任由她将那碗尚带着热气的药汁喂进嘴里。
药汁很苦,但苏晚的动作很轻柔,指尖偶尔碰到他的唇瓣,带着一丝温暖的触感。男人的心,仿佛被这苦涩的药汁和她指尖的温暖,轻轻烫了一下,微微一颤。
喝完药,他胸口的疼痛果然缓解了许多,呼吸也平稳了下来。他看着苏晚细心地为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情愫。
“谢谢你,苏晚。”他低声说道,第一次清晰地叫了她的名字。
苏晚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曾经冰冷锐利的眸子,此刻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圈圈涟漪。她连忙移开目光,故作镇定地收拾着碗碟:“没什么,举手之劳。你好好歇着,我去做饭。”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心脏却在胸腔里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男人靠在墙边,看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真实的、带着暖意的笑容。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手,又望向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眸色深沉。
苏晚……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如同品味着一味回甘悠长的草药。或许,留在这里,也并非全然是件坏事。至少,在他被伤痛和过往的阴影笼罩时,有这样一个人,能递上一碗温暖的药汁,能让他感受到一丝久违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关怀。
这种感觉,陌生而温暖,让他沉溺,也让他……依赖。
只是,他知道,这份平静和依赖,终究是短暂的。他的身份,他的过往,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将这片刻的安宁彻底击碎。而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让他心悸的情愫?又该如何面对这个救了他、温暖了他,却也可能因他而陷入危险的山野女子?
夜色渐浓,将小木屋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灶膛里偶尔响起的柴火噼啪声,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滋长、却又充满了未知与试探的微妙情愫,在这寂静的夜里,悄然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