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禁止非法繁衍承诺书》麦多多多多

32、谈心

　　夜色的掩护，和原圆那双不像人类那样充满复杂评判的眼睛，让方堃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稍微松动了些。
　　“原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我……来这儿当老师，其实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
　　原圆安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我家条件还行，爸妈都在城里工作。我考上师范，毕业那会儿，本来是留在市里的学校，干了两年。”方堃望着眼前黑黢黢的树林，思绪好像飘回了几年以前。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年轻，脑子一热，就报名来了这儿支教。当时觉得，总得做点不一样的事，教育改变命运嘛，口号喊得挺响。”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里的孩子，跟城里的不一样。有的家里穷，念书就是奢望；有的早早就要帮家里干农活，上学断断续续；还有的，爹妈出去打工，一年也见不着几次面，性格孤僻得很。我满腔热情，想着一定要把他们一个个都送进大学，改变人生。”
　　方堃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就上个月，有个学生，学习中等，但体育特别好。他爸来找我，说让他跟着亲戚去南方厂子里干活，读书也没啥用。我劝啊，说孩子有天赋，坚持下去说不定能靠体育上大学。他爹就问我，上大学出来，一个月能挣几千不？我……我答不上来。”
　　“那天我感觉自己特没用，什么优秀教师，什么责任心，就是他上了体育大学，也不一定比打工挣得多呢。”
　　他抬手搓了把脸：“后来我就想明白了。这年头干什么都是那几千块钱……我能做的，就是在我教他们的这几年里，让他们多认点字，多懂点道理，知道做人要正直，要有责任心。哪怕他们以后还是去打工，至少能明辨是非。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改变吧。”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侧头看向原圆。
　　原圆依旧安静地听着，浅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像两汪清浅的泉水，看不出什么波澜，但方堃能感觉到他在认真听。
　　“我跟你说这些，”方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是不是挺没意思的？跟你回莽山的事儿一点边都不沾。”
　　原圆诚实地点了下头：“嗯，不太明白。”
　　方堃被他这直白的回答噎了一下，随即又释然了。
　　跟原圆说话，不用拐弯抹角。
　　“不明白就对了。”方堃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我就是……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这些事，压在心里很久了。跟其他老师说不行，他们是同事；跟学生说更不行，我是老师，得撑着。”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很少在他身上出现的脆弱：“老师也是人，也会累，也会怀疑自己做得对不对。尤其是这世道一下子变成这样，我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在想，我之前坚持的那些，还有没有用？我拼命想护住的这些学生，到底能不能看到明天？”
　　方堃的声音弱弱的，半晌说了一句：“原圆，我害怕。”
　　他抬起头，看向原圆，眼神复杂：“可是这些话，我不能跟别人说。”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
　　方堃缩了缩肩膀，继续道：“所以你看，我其实没那么坚强。我也会害怕，也会觉得扛不住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原圆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语气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点难以察觉的恳求：“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要走了。”
　　原圆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方堃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回了莽山，山高水长，我们大概……很难再见到了吧？把这些话说给你听，就像把一些见不得光的垃圾，倒进一个马上就要被冲走的垃圾桶。
　　你走了，就没人知道方堃其实也有这么没用、这么怂的时候了。我就可以继续当我的方老师。”
　　他说完，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靠在了背后冰凉的石头上。
　　他不敢看原圆的表情，怕看到不解，或者怜悯，或者干脆就是漠然。
　　山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和虫鸣。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方堃以为原圆是不是睡着了，或者压根没在听时，他听到了原圆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子，但好像比平时慢了一点。
　　“哦。”原圆说。
　　方堃：“……” 他等了半天，就等来一个“哦”？
　　然后，他听到原圆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纯粹：“那你要不要跟我走？”
　　方堃愣住了，猛地转过头看向原圆。
　　月光下，原圆正歪着头看他，表情非常认真。
　　方堃被原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砸得懵了一下，脑子里的思绪像被猫玩过的毛线团，乱糟糟缠成一团。
　　跟他走？去莽山？这念头光是冒出来就让人觉得离谱。
　　他张了张嘴，一连串的理由像是早就等在喉咙口，迫不及待地要往外涌。
　　“我……我不能走啊，”方堃搓了把脸，试图让混乱的脑子清醒点，“原圆，你看，这里这么多学生，刘老师、陈老师他们，还有玲姐王哥……我是老师，还是班主任，这个时候扔下他们自己跑了，那我成什么了？”
　　他顿了顿，想起下午听到的关于曙光基地的消息，又补充道：“而且，现在不是有基地的消息了吗？说不定情况很快会好起来，我们得守着这里，等着……”
　　“方堃。”原圆轻声打断了他，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点飘忽，但很清晰。
　　方堃停下话头，看着月光下那张过分漂亮也过分平静的脸。
　　原圆看着他，浅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你有你不能走的理由。”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慢慢地说下去，语调依旧是平的，却像小石子一样一颗颗砸在方堃心上：“而我，没有留下的理由。”
　　方堃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攥紧了。
　　原圆的目光移开，望向黑黢黢的林子深处，声音低了些：“就和你，不能跟我走一样。”
　　他瞬间就明白了。
　　原圆听懂了，听懂了他刚才那些看似絮叨、实则暴露脆弱的话，听懂了他隐秘的不舍和依赖。
　　这条蛇，用他最直接的方式，把问题摆回了台面上。
　　方堃想要用这里的生活，这里的氛围，还有方堃的“责任”，把原圆也留下来。
　　这是方堃留下的理由，所以虽然他话里话外原圆可以走，心里却希望也用这些把原圆留下来……
　　原圆告诉他，学校的未来，孩子的未来这个理由不足以留下他。
　　他没有理由留下来。
　　方堃感觉胸口堵得慌，一股冲动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怎么没有理由？我……我不是在这里吗？
　　可这话在舌尖滚了滚，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我？他方堃算什么？
　　一个认识不久的人类，他的重要性，怎么可能比得上原圆血脉相连的族人，比得上他出生、长大的莽山？
　　这话说出来，不仅苍白无力，甚至有点可笑，像是在无理取闹。
　　看方堃不说话，却也能从他的表情上感受到他所有的情绪。
　　一种奇异的、想要靠近对方，给予些许安抚的冲动，悄然滋生。
　　原圆喜欢方堃。这种喜欢不知从何时开始。
　　这份喜爱纯粹而直接，带着动物般的本能。
　　聪慧的蛇立刻开始了他的“算计”，这是如同伏击猎物一样的本能。
　　我志在必得，也要逼迫你袒露对我的心意，而且我不想听到我不想听的回答。
　　既然如此，让我得寸进尺一步。
　　基地安全，那我就要离开了，你留不留我？
　　你不留我，反而向我倾吐你的脆弱，答非所问，毫无逻辑，你展示你的弱点只是让猎手欣喜。
　　方堃列举了那么多疲惫的理由，学生、老师、基地、责任……每一条都重如千斤。
　　责任心太重，压力太大，啧。
　　既然你不能走，那如果是我邀请你呢？
　　他开口了。语气依旧是平的，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缓慢的语速下，是他几乎要屏住的呼吸和悄然加速的心跳。
　　他知道方堃不会跟他走，他只是想让方堃真的去权衡一下，你那些责任心，和我，是否一样重要？
　　“你有你不能走的理由。”
　　这句话，是理解，也是提醒。我明白你的坚守。
　　“而我，没有留下的理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伪装。
　　选择吧方堃，我不需要现在就获得你的全部关注，但是让我知道你是否动摇。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舍不得我，那让我知道你会用什么留下我？
　　他把那个方堃避而不谈的问题，赤裸裸地摊在了两人之间。
　　看，我们一样。你被你的理由束缚在这里，而我，也没有被你的理由束缚在这里的必要。
　　我们之间，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能将两者联系起来的纽带。
　　那个纽带，就是你方堃“个人”的意愿。
　　快点说出口吧……
　　快点意识到吧……
　　他感觉到方堃胸口剧烈的起伏，看到对方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强行咽回去的话语。
　　那瞬间在方堃眼中闪过的挣扎和冲动，没有逃过原圆敏锐的眼睛。
　　这个猜测让原圆的心情似乎都好了几分。
　　但他按捺住了，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方堃，看着对方在那句未能出口的话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又懊恼。
　　够了。今晚到此为止。
　　他看到了方堃的动摇，看到了那份被责任和道德紧紧包裹着的、或许连方堃自己都还未曾清晰认知的情感，已经有了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