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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节|风口 ...

  •   第三十节|风口

      话题像风,推着人往前。

      谁真谁假,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谁先被吹散。

      清晨七点半,宣传日行程表从工作群里跳出来,一条接一条,像有人按着节拍器往前推。

      08:30 平台晨访(直播)

      10:00 品牌A快闪(户外)

      12:20 合体午餐拍摄(短视频)

      14:00 平面杂志采访

      16:00 品牌B站台+粉丝互动

      18:30 综艺录影预采

      20:00 平台晚场热度回访

      每一列后面都挂着两个字:合体。

      两个人被逗号绑在一起,像一对被风牵住的纸鸢。

      电梯门一开,场地已经过热。平台方搭了临时背景板,LOGO排列成密集的星空。

      灯架像正午的太阳从四面八方砸下来。工作人员把通道留得很窄,方便人群在镜头里显得更拥挤。

      林悦挤过人潮,把两张通行贴贴到我们胸前,轻声叮咛:「只谈角色、不谈私交;回应合作愉快、很幸运,其他交给我。」

      我点头。喉咙干,却没时间喝水。

      第一场直播在玻璃幕墙前。

      主持人笑容端正,开场白顺滑得像事先排过两百次。她把麦克风移向我:「拍摄期间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他真的很专业的瞬间?」

      「很多,」我说,「他在动作戏时会先把动线走三遍,确保对手能安全地接住力道。这样的习惯会让搭档很放心。」

      主持人转向他:「那你呢?对他的印象?」

      他看了我一眼,移开:「他会在走位时数呼吸,演员很少把呼吸当成走位的一部分。这让我在镜头里能听到他。」

      「所以你们两位的默契是自然形成的?」主持人追问。

      「是工作需要,」我答。

      「是大家一起形成的,」他接。

      两句话摆在镜头前,干净、无缝,像被同一支笔写出来。

      直播结束,平台方递上「合体手卡」,要我们在LOGO墙前写下对彼此的「一句话」。

      我握笔停在空白处,写了「谢谢你的听」。

      他把手卡举到胸前,露出刚写好的四个字:「一起把戏说完」。

      快门闪烁,镁光把这两句话钉住。宣传总监站在不远处,手指轻轻一扣,像按下了某种内部指令。

      「下一站,户外快闪。」有人在耳麦里说。

      户外的风更直白。

      品牌A把舞台搭在广场中央,四周是玻璃与钢骨拼成的亮面世界。

      工作流程比平常快两倍,主持人喊三声口号,粉丝区就像海面一样翻起小浪。

      有人举着灯牌,有人举着手机。远处还有专业镜头架在脚架上,对准我们等待「自然互动」。

      走下舞台前,工作人员提醒:「天热,小心妆。」他交接完品牌方的话筒,从随身包里摸出一瓶密封的常温水,拎着瓶口,往侧后方退半步,等我靠近。

      人流在我们之间隔出一条窄窄的缝,他把水从那缝里递过来,低声:「别让妆花了。」

      我握住瓶身,指尖擦到他的指节。那一点碰撞在所有镁光之下小得像一粒尘,但我仍听见心里有什么很轻地响了一下。

      我把瓶盖旋开一格,笑了一下,也压低声音:「我会演得更像真的。」

      他没有抬眼,只把视线稳稳放在前方人群的某一个点上,像在看浪,语气却像把某样东西收进袖子里:「不用更像。」

      舞台口号喊完,镁光又落回品牌墙。

      两张合照,一张有握手、一张有隔着麦架点头。每一张都能被截出看似心照不宣的角度,每一张也都能被解释成教科书式的礼貌。

      午间短视频拍摄换到一个开放式餐厅。

      节目组在桌边放了两支枪麦,说要捕捉我们「最自然的互动」。菜一盘盘上来,颜色拍得漂亮,真正吃的人很少。

      「可以互相夹菜吗?」导演问。

      「可以夹向镜头。」宣传总监笑,替我们把动线改成「你夹给镜头,我接着说好吃」。

      他点头,筷子从我这侧掠过,停在镜头前,把菜放回公筷盘里。我接话:「好吃。」

      工作人员拍手:「卡,完美,下一个游戏。」

      我们玩的是「默契问答」。主持人问:「对方拍摄时最爱喝的饮料是?」

      「姜茶。」他答。

      「黑咖啡,少冰。」我答。

      「正确!」主持人笑,「你们看吧,默契就是这样来的。」

      镜头外,林悦站在门边给我看手表:下一场再五分钟走。

      我把卡片放回盒子里,指尖仍然是姜的味道。

      平面杂志的摄影棚在隔壁楼。化妆间的门半掩,等着所有匆忙与紧急从缝里进出。化妆师调亮台灯,对我说:「一样,清透;别笑太久。」

      换衣区仅用一块移动屏风隔开,布料在空调风下轻轻拂动,像幕布背面的小浪。

      他先拍。白底、黑西装、无饰物。摄影师让他站在光圈里,叫他「收下腭」,又叫他「把手插口袋,别太硬」。快门声密集,像雨。

      轮到我时,摄影师说要「同框两张」。

      场记摆好二人位,让我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和他错身。那是预设好的「擦肩」:他侧过身,我往前一步,两个人要在光圈中央用最短的时间让画面成立。

      我从屏风后踏出时,刚好有人在外头喊了一声「小心灯架」,整个房间的杂音像被那一声拎了一下。

      我抬眼,看到他已经把那瓶水从工作台上拿起来——瓶身上有刚才我打开的那一小圈水痕。他抬起手,把水放到我的手里,不重不轻:「别让妆花了。」

      这句话在不同场地、不同灯光下,保持了相同的音量。它像风口里一根极安分的钉,钉在我掌心。

      我在屏风阴影里微微靠近他半步,让镜头看见我们刚好到光圈边,低声说:「我会演得更像真的。」

      摄影师喊:「好,保持。」

      快门压下,我们各自退回属于自己的光。

      下午的品牌站台摆在室内场。

      粉丝区被栏杆隔成两块,口号整齐。主持人照稿问问题,我们照规则答:
      「合作愉快。」

      「很幸运。」

      「期待下一次。」

      每一个答案都像修好的词条,抛出去就会自己落在该落的地方。

      活动结束,通往地下车库的通道里空气忽然变冷。人声被水泥墙吃掉,只剩鞋跟碰地的声音。车子已经驶到楼梯口。

      我们被要求同车,理由是「更快更安全」。

      后座三个位置,林悦坐中间。我靠左,他靠右。

      门关上,世界像被关掉一层音量。

      车里很暗,窗外飘过一排又一排白灯,像把今天的时程一条条拉回去复诵。
      没有人说话。

      我们要说的话都被放在镜头里了,留给现实的,只剩下呼吸。

      林悦把一叠通告单收进夹子里,抬眼对我说:「等会儿综艺预采,老规矩,不接私生活。如果对方追问,就用‘作品说话’叠句,懂吧?」

      我点头。

      她顿了顿,又瞥了岐曜一眼,语气转淡:「他那边我会帮妳打招呼。」
      他听见,也只是微微点头。

      两个点头之间,车轮辗过减速坡,整辆车像被轻轻托了一下。我垂在膝上的手因为惯性向前滑,停在座椅的缝里。

      那缝很冷。我把手抽回来,才发现林悦把一个暖暖包塞进我掌心。她看着前档玻璃,像没看见我回头的眼神。

      「谢谢。」我说。

      她「嗯」了一声,又像在自言自语:「今天风大,小心着凉。」

      车子停在综艺棚边的侧门。下车之前,助理把我和他的外套分别挂到各自的手臂上。

      侧门一推开,光从头顶直直砸下来,像把我们重新放回一个明亮的盒子里。
      走廊两侧贴满节目海报,工作人员拖着道具箱跑动,耳麦里的指令让每一个转角都像临时拐出的潮汐。

      预采在一间小会议室。桌上摆着两支麦、一盆假绿植、一个沙漏。沙漏让时间看起来有形,但真正让人紧张的不是沙,是镜头旁那一点红光。

      外界对你们过于默契有很多揣测,怎么看?」预采导演开口。

      「作品最重要。」我说。

      「合作愉快。」他说。

      导演笑:「好答案,但有点……太安全。」

      林悦把一杯温水放到桌角:「今天就到这里吧,等正式录影再聊。」

      屋门被推开又合上。走廊的风从门缝钻进来,带着咖啡机的味道。

      我站起来,背微微有点紧。

      他先把椅子让开一步,让路给我。

      我们没有说话。

      但刚才那些未说完的话,在这一秒像穿过沙漏留下的细砂,细,却在。

      晚场回访前,平台临时加了一个「互看照片」的小环节——把白天摄影师随手拍到的花絮照投放在小萤幕上,让我们「即时反应」。

      第一张是在品牌墙前,我们并肩看向同一个方向,光从侧面打上来,把两张脸的轮廓切得很清。

      第二张是短视频餐桌,我在笑,他低下头用纸巾擦杯口。

      第三张,摄影师竟然截到了我们在屏风边「擦肩」那一秒:我的手指刚碰到水瓶,水痕在瓶身上像一圈透明的印;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落在光圈边界,那里有一道极淡的阴影。

      「看到这张你想到什么?」主持人问。

      我看了看屏幕,笑:「想到风。」

      主持人愣了一下:「风?」

      「风会把很多声音推到同一个方向,」我说,「我们只要站稳就好。」

      主持人转向他:「你呢?」

      他看着同一张照片,语气不急不缓:「想到不要让妆花了。」

      台下传来一阵笑,也许是因为这句话太生活;也许是因为它听起来像是某种隐秘的密码。

      主持人顺势补刀:「是对他说的吗?」

      「对镜头说的。」他平静地接。

      笑声更大了些;问题也被轻轻放过。

      夜里九点半,最后一个镜头收完。

      通道灯换成了省电模式,亮度贴着地面走。

      我在门边穿上外套,拉上拉链。手刚滑到衣角,手机震了一下,是平台方的群发:「恭喜全网热度第一。」

      紧接着,营销把一串话题词条丢进来,像在平台的风口插上更大的旗。

      我把手机反扣回口袋,抬眼。

      他站在不远处和导演说话,视线偶尔越过导演的肩膀落到门口这里,又迅速收回去,像在看风向。

      林悦从我身后走到我与他之间,站定,笑着对我说:「车到了。」

      又看向他:「你那边也是。」

      她像一阵静风,把所有可能被误读的角度先替我们遮住。

      车门关上前的一秒,我回头,看见侧门外的旗帜还在风里动。今天所有的镜头,把我们推到同一条线上;所有的答案,又把我们各自安放回自己的位置。

      风口大到让人分不清自己走了多远,也分不清自己站得多稳。

      我低头,把手按在口袋里暖暖包上,摸到一个硬硬的边,是那瓶水扭紧的瓶盖——我把它塞进口袋里忘了拿出来。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它没有重量,却像一颗很小的钉,让我在车里也能记得今天站过的地方。

      车子缓缓驶离灯光。

      窗外的旗帜只剩黑影。

      风仍在;我们仍在风里——被推着、也学着站着。

      谁真谁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我们没有被吹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三十节|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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