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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节|我不信歌 ...

  •   第二十六节|我不信歌

      他说:「我不信歌。」

      我以为是拒绝,他顿了顿又说——「但信你唱的那句。」

      工作室会客间的灯是暖的,顶上那盏圆灯像被雾包住一层,边缘化开。

      墙角加湿器在冒雾,嘶嘶声细得像一条线。

      窗外有风刮过缝,带进来一点冷,落在桌面纸张的边上,把纸角吹得微微翘起。

      我把杯子托在掌心,蒸气往上升,姜味淡淡。

      喉咙还是哑的,说长句就会有一小段沙,像砂纸掠过。

      小贺刚把药放好,清点了一下冰袋数量,抬眼看我:「加湿器水够,半小时补一次。姜茶在保温壶,喉糖我放你右边抽屉。」

      他停了一下,又补:「听说岐哥那边等会儿要冷敷,今天医生说先不做拉伸,林致会全程盯着。你就别说长句,保喉咙。」

      我「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气。

      门半掩。走廊有人经过,说话声停在门口又绕开。楼下轮子压过地面,留下一道细长的声响,渐远。

      小贺收完东西,对我比了个「有事Call我」的手势,带着医药箱离开。会客间只剩雾和暖气在动。

      我翻一页谱。空白处写了昨晚临睡前记的几个拍——不是旋律,是节奏。四拍,像心跳,不稳却活着。

      我用笔尖在纸上点:一、二、三、四;停;再一、二、三、四。

      门口被敲了两下。

      我抬头,他拎着医药箱站在那里。走廊的光落在他肩上,沿着外套边缘亮了一圈。

      「林致呢?」我问。

      「去处理药单了,」他答,语气淡淡的,「冰袋我自己拿。」

      他朝门把指了指,没有关紧,走进来。药箱在他掌里晃了晃,里面撞出一点声音。

      我愣了一下,看他在桌边放下药箱、顺手把那张日程便条也放在我面前:「秦洛刚更新的。」

      他抬头时,我注意到他手腕上还有贴纱布。

      「我来吧。」我站起身。

      「不用——」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没事。」我拿过他手里的冰袋,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坐。」

      他像是想拒绝,又没开口,只是退了一步。

      我用毛巾把冰袋包好,敷到他肩颈侧。他的呼吸很浅,肩线因为冷意微微紧了一下。

      「太冰?」

      「还好。」

      我调整角度,把毛巾往下压了点。那动作不算亲密,但离得太近,连呼吸都能听见。

      「十五分钟。」我低声说。

      他「嗯」了一声,视线落在桌上那张谱,指腹在纸边蹭了一下,停在我刚点过的几个黑点上。

      「你在数拍?」

      「练节奏。」

      「自己练?」

      「不然?」我笑了一下,喉咙哑得几乎没声音。

      他没再说什么,只抬手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四下,节奏准得像心跳。

      我愣了一下,也跟着用指尖在纸上点,一、二、三、四。

      他抬眼看我,嘴角微动,声音低到几乎要和呼吸混在一起——「我教节奏,你自己守心跳。」

      我「嗯」。想多说一点,声音却卡在那里,只能抬抬笔尖,指了指那些格子。

      他没说话,像是听到了什么,过了半秒,轻轻在桌面上点了一下。指节敲木
      的声音很轻,却准。咚——咚——咚——咚。稳的那种,像把一条散掉的线从空里拉回来。

      我抬眼。

      他看我,目光淡,却像在等我跟上。我试着用指尖在纸上跟着他,同步。前两下还行,第三下慢了半拍。

      我偏头,他没有提醒,只把自己的节拍放得更清楚——不是更大声,是更干净,像在雾里画了一道直线。

      「再一次。」他说。

      我跟。这次没掉。四下结束,他没有停,延续到第二小节、第三小节。我们没开节拍器,会客间除了一条雾线,就剩两个人的指尖在桌面上写出时间。

      敲到第十六下的时候,他收了手,像把什么东西收回去。沉默里,加湿器换气的那一口声音突然清楚了一点,像是在提示「休止」。

      他看我一眼,慢慢说:「我不信歌。」

      我有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他说这句话时,表情没有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天气:「今天有风」。我下意识挺了一点背,心里那个防御的地方开始往上升,准备接受拒绝。

      他顿了顿,补上:「但信你唱的那句。」

      我的喉咙动了动,姜味沿着气管下去,发出一种热度太慢的感觉。我没有立刻接话——不是故作镇定,是说出来会破。

      「你昨天写的那句。」他指了指谱的边角,是一行不对称的字:「‘你说光在手心,我试着用声音捧’。」他念完,视线仍落在纸上,像怕我接不住看他的眼。

      过了半秒,他又像在自言自语地加了一句:「那个是真的。」

      我把冰袋换了一边,手背被冷得发红。脑子里很乱,却清楚知道有一条线让整个场景变了位置——不是舞台,不是镜头,是我们坐着的这张桌子:它在两个世界的边界上,往我这边挪了一点。

      他没有逼我回应,手指不动声色地敲了一下,像是在提醒「轮到你」。我张口:「我……」声音哑了一下,像在沙里拨出一道小沟。我停,

      吞口气,换成更短的句子:「那句,是我真的想做的事。」

      他抬眼:「做什么?」

      「——把你手上的光,留一点在我的声音里。」

      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措辞过于直白。我拧了一下毛巾的边缘,冰袋里的冰挨得更紧,冷意像把人往后推了一步。

      这一句出口之后,空气里出现了一个轻微的停格,像导演喊了个看不见的「卡」,但摄影机还在转。

      他没有笑。也没有往后退。他只是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像在接一个收敛的镜头:「我教节奏,你自己守心跳。」

      我看着他。

      「节奏可以练,心跳不能。」他补充,音量比刚才更轻,像怕这句话扰到别人。

      门外有人经过,说了声「借过」,车轮压过地面,带起一阵薄薄的灰。

      他微微侧身,让出一点空间,手往桌角收,把谱顺了顺。我在那个缝隙里想了很多东西——台上、台下、热搜、花絮、公司会议、禁评、禁回赞,还有他刚说的那句。

      「你不信歌,」我听见自己在说,「那你信什么?」

      他像是没有预料到我会问,眼里掠过一丝短促的停留,但只是短短一下。他没有回避,手指在桌面上点出两下,像把一个节拍交代清楚:「信人。」

      「信——」我哑了半拍,「信我?」

      「信你唱的那句。」他再次把那句放回桌面,像是一颗小石子,刚好把一条线压住,不让风把它吹走。

      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那一秒微笑。喉咙被热的姜和冷的冰同时拉住,像有人在我胸腔里慢慢把一个过紧的结放松。

      可松开之后,露出来的是更真实的疼。不是受伤那种,是把心往外翻一下的生疼。

      加湿器响了一声,提示水位低。我站起来去加水,壶嘴一斜,蒸馏水沿着透明的槽壁滑下去。

      他没有接手,也没有过来,只是在原位坐着,让我自己做完。这个距离让我安心。

      「林悦等会儿会上来,」我把壶放回去,说,「她说要把 OST 的录音往后挪一天。」

      他「嗯」了一声,像是知道。我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公司的禁评我会照做。」

      他没有对禁评发表观点,只是看了看我的喉咙:「今晚别练长句,短的,气口多一点。」他把节奏敲在桌面上,两拍停一拍,像是给我一条可走的路。「你现在的喉咙,有点像结冰的河——不是不能走,是要慢点。」

      我跟着他敲。他停,我也停。两个人的手都离桌面很近,却没有碰到。雾从加湿器里升起,像把一场雪映在室内的灯里。

      门外又有人在搬机材,轮子的声音跟我们的节奏交错了一瞬。林致在走廊上说:「我去拿新的纱布。」声音没进来,像是刻意让空间留给我们,什么也不打扰。

      我看着谱,忽然有一个句子在脑子里自己往前走。不是旋律,是字。我把它记下来:「你教我把每一拍走稳,我把每一拍里的你听清。」

      我写完,递给他看。他看了,没有说好或不好,只把那张纸又往上推了推,像是把它放到一个不会掉的地方。

      「我们不是恋人。」他忽然说。

      我「嗯」,意外他会把这个话题放在桌面上。

      「也不是恋人就能处理的关系。」他说这句时很慢,像在确定每一个字的位置。「我们在镜头里合作,在镜头外负责。」他看着我,「我不会害你。」

      我低头:「我知道。」

      「所以我可以说一件对我有用的事。」他补。

      我看他。

      「不要让‘是否成为什么关系’,影响你唱的那句。」他说,「我信的是那一句本身。」

      我把那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过一遍。它比刚才任何一句都沉,却不重。像一块石头,放在水里,就能看见水的形状。

      「好。」我说。短,却是我能给的最完整的回答。

      他站起来,像是要走,又像只是要去门口拿什么。他在门边停了一秒,回头:「晚上我会在公共客厅看剧本。你要练,就在会客间练。门不用关。」

      我点头。

      他伸手把门往外推了点,留出更大的缝,像在说:空气流通,声音自由。然后他走出去,脚步顺着走廊往右,停在公共客厅那头。

      几页纸翻动的声音传过来,落在加湿器的雾上,一层一层叠起来。

      我把冰袋换了最后一次,时间差不多。喉咙的疼痛像退了一点,留下的是更细的刺痛,提醒我不要贪。桌上的笔还在我指边,我把刚才的节奏写成八个小节,空下两个,准备留给后面会长出来的旋律。

      我想起他说的第一句:「我不信歌。」

      又想起他说的第二句:「但信你唱的那句。」

      我把谱往前推,坐直,吸二、停一、出四。

      那口气出到最后,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那个几乎听不见的空白里,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是花絮,也不是热搜,是很小、很真实的声音。

      他说:「我教节奏,你自己守心跳。」

      我在心里答应了,没有声音——也不需要声音。

      因为我忽然知道:戏停了,心没停。

      加湿器嘶的一声,像一个无声的收尾。

      我把谱收进资料夹,站起来,走到门边,没有关。

      公共客厅那头传来翻页声,他在那里。

      我在这里。

      光落在两个房间之间,像一条细长的走道,没有尽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节|我不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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