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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   季茹只觉四肢百骸都麻麻地隐痛,一团寒气梗在心间,连呼吸都艰涩不通,呻吟也发颤.当初她负气逃离皇宫时并未带太医随行,云台山的天气又阴晴不定,加上她心情抑郁,便理所应当地病倒了.
      恍惚间,一双温厚的大手覆住她的左手,又敷上额头,印象里只有父皇和母后对她有这样的情意和充满温熙的举动.会是谁?母后已在那个日光遍地晴空万里的上午死去,父皇与她负气而抽袖离去留她独个在死寂的尚瑾居,就连长公主魏宁----季茹的长姊,也轻笑一声,转身留个窈窕而嘲讽的背影给她……季茹知道女子及笈后必须出嫁,也明白父皇看不惯终日茹素礼佛不言不语的她,想用终身大事转转她的心思.她只是,不想,不想在母后死得不明不白时专心于花前月下之事,而已.
      .
      “公主……!公……”耳边听得韵书在唤,有氤氲的苦药气味弥漫在口鼻.季茹叹口气,挣扎着睁开眼.
      那是个素衣玉冠的男子,坐在床前蹙了眉在端详她.季茹骇了一跳,不顾还发软的身体,心下恨恨地想,是谁放人进来的?正待质问,那人已起身朝她行礼,再抬头,眉目间已是一片清朗,季茹不禁怔了一下----他生得真是朗润,或者说,气质如璞玉般泽厚.帷帐旁正理药的韵书回头见季茹醒来,看出她心中所想,便疾步趋进,曼声禀道:“公主,这位是孟昀夏孟家公子,精通医术,这次公主的风寒就是经孟公子医治的。”
      季茹这才收回她探询的目光,礼貌地道谢,心下仍余有不快,即便是宫中御医,为公主后妃诊脉时也要以轻帘隔开,他是什么人?正想着,便问了出来:“哪个孟家?”问句出口吓了自己一跳---吐字虚弱喑哑,好似行将就木的老妪.季茹一念间,喃喃道:“陇疆?”喉中又是一痛.
      许是她轻蔑不快的神色让孟昀夏察觉,他笑了一下,道:“正是。”
      陇疆孟氏,天朝世家翘楚。季茹手指不由得轻颤起来。孟家从前朝起便权倾天下,忠臣孝子比比皆是,绵延四百年,居然从没有倒,这可是所谓的心计营作所办不到的罢?出于身份的本能,季茹柔柔地微笑着,半欠起身,又是客套又是致谢地打发了他,吩咐韵书好生送走。
      真是假啊!她暗暗笑自己。毕竟是宫里长大的孩子,趋炎附势不一定,眼色和本能倒是有一些的,纵然自小就不愿承认这一点,今后若在外见了他人,客套敷衍塞责,又岂是少得了的?男人们还好说,妃妾夫人最难应付。季茹从小耳濡目染,早已受过完整而严密的训练,备好一系列的辞令,游刃有余,自然流畅,熟练至极.
      韵书为季茹换过新衣便出去处理煎药的事.深色檀木门轻轻地关上,小居中顿时暗了不少,也听不到外界风涛林渊之声.季茹静静地平躺着,身上还是不好,酸软无力,乏得她什么都懒得想.闭上眼,出乎预料地,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张深眸如墨的脸.
      是孟昀夏.

      从方才的角度看,他的唇只能说是薄,不知是不是抿着的缘故,颜色也淡.
      季茹对这些思忖几乎完全没有意识.一觉睡过去,又不知是什么时辰.
      再醒来已是清晨.从韵书口边的笑影季茹就觉出自己的恢复,脸上不正常的殷红已经褪去,人也有精神说笑了.她已经习惯了通天而下的堇色垂帐,层层叠叠,光影幻动,隔出一个暖色调空间.阳光艰难地穿透四层硬织锦纹布,将花朵状繁纹引在最内层的半透明纱帘上,虚虚实实,迷离若梦.毕竟是个公主,即便在外“出游”,精致而大气的排场也如影随形。季茹这一病,就像是从阎王那里逃脱了一样,韵书便特别安排将四处陈设装饰换过,焕然一新.
      季茹住在山腰的别府内,从前是权臣的恒产,后先帝游驾此处,便被献出来作了皇家私宅,虽经年累月地空置,也费了人手去维护.季茹问过韵书,孟昀夏来山上采药,偶遇公主的仆从,现今还住在别府的偏院里,负责季茹每日的药食.季茹每日三次诊脉,两人也聊一会儿,虽是辞令话,几天过去,她的心情见好,可以出屋小坐一会.头时不时地眩晕,站着比躺着难受许多.季茹赧然忖度着,道是从前健康安泰的日子滋味妙不可言,纵然已经失去,她也忍不住地怀念,痴想,那些娇纵无忧的小公主时光……
      修整三天后,孟公子终于说,公主玉体已无大恙,可以游览山水了.季茹心下欣喜,忍不住觉出,生病的痛苦与痊愈的安欣.如果先前她将寻死的念头付诸行动,又将多么愚蠢!身与心的愉悦是相连的.虽然仍对母后心怀哀戚,她已经开始寻找自我解脱的法子.想必母后不会待见我这副病殃殃,毫无生气的模样?季茹觉得身上忽然热起来,犹豫一下,掀开锦被,下床.昀夏站在她身后.
      正是夏至时令,该开的花都开了,小小的别府中生机盎然,院墙被新生藤萝覆满,俨然与院外绿涛浑然一体.淙淙山泉横贯小园,又绕了一圈圈的弯才化作小涧冲出芙渠,清流激湍,滋养了两岸愈加繁茂的焱花.
      别府的建筑外种满层层箭竹,将开阔的窗棂遮掩得满目清凉,绿荫遍地.季茹扶住韵书和欣佳的手坐入凉亭,只觉心目为之一舒.风儿撩起季茹淡兰的裙摆,层叠薄纱翻飞如置身云端.欣佳目光凝结住,乐吟吟地笑道:“公主真美,像画上的仙子!”韵书也笑了,瞥欣佳一眼,掩口道:“只是仙子么?”季茹忙着静心养神,两个丫头的谑笑她倒未用心理会,不过宫里后妃们个个美貌,就算皇帝本人再丑,子孙们也几乎都是天人之姿,这倒是真的。耳畔尽是叶片互相拍打而发出的哗哗笑声.那厢韵书还在说,要不是生病,公主的容颜还要……
      季茹正正领口,也在想事情,向来公主封地,不是山就是原,例如本朝的麟山公主,黎原公主,虽以封地为名,听着大气,实则仅得一县一州的地域.长姊魏宁公主封地魏城,还没有都城的一个坊区大.建康城作为天朝陪都,居然一下子尽归季茹之手,这样炽烈的溺爱娇纵,又顺便带来了庞大的财富、炙手的权势和如影随形的嫉妒.再说,如果将来有驸马和子女,这封地也有他们的一份儿.季茹笑笑:现在士子们大概都在想,迎娶了建康公主,就是拥有了半壁江山.真不知父皇是怎样想的,好像在宠她时,他就特别容易失去理智.不过等真到了面前,他又喜欢装出严厉,不近人情的样子.
      季茹忽然理解长姊对她毫不掩饰的敌意从何而来.长公主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温婉贤淑,性子媚柔可亲,识大体,作为一个女儿和长姊,挑不出半点不是.玲珑七窍的魏宁长公主,眼睁睁地看着父皇把陪都封给自己的四妹,而自己匆匆地嫁人,远离父母,和丈夫一同沦落去那个贫瘠的魏城----至少,魏宁自己是这样想的.也许她在后悔没有费心与自己争宠?
      头又痛起来,耳畔嗡嗡地鸣响.季茹正努力忍着,刚想揉一揉,有凉凉的手指从背后伸过来,揉按她的太阳穴.不,不是韵书,因为没有木槿的清冽味,倒是连翘……季茹默默地握住他的右手腕,向前伸到眼前,端详着.
      他的手并不白,呈自然的皮肤黄,掌稍宽,手指并不显长,只显得坚稳有力,偏偏又不像武将的粗砺,只是,只是宽厚,只是最赏心悦目的形状.
      季茹放开,起身回转,望向孟昀夏:“公子有双好手,既不似文人之苍白颀长,又不似武将之黝黑粗砺,是本公主见过的最好看最正常的,说起来很像父皇。”
      两人在亭中相对而坐,季茹煎茶,幽香袅袅弥漫氤氲,茉莉花茶中不小心掉入几朵干白菊,于是这滋味愈发绵长润泽.
      孟昀夏一言不发,好像并没什么要讲似的,只是默默地品茶,默默地望着忙碌的季茹.季茹渐渐地,觉出不自在来,若是搬出辞令来,怕他又是不接茬,弄得尴尴尬尬,季茹也不想杀风景,平白教自己堵心,所以季茹在装忙,忙着煎茶,忙着怡情养神.
      昀夏根本不打算说话,他的心里似乎从来都是空灵澄静的,就是,心如止水.公主大病而未带御医,皇上还都不知道,他的父亲---左丞相孟严良---就立即派他去云台山,通过公主的侍卫来做成偶遇的样子,去给季茹一个救命大恩,让季茹在结识其他士子之前结识昀夏,更是为了,让季茹在丧母失意时接受昀夏的安慰,也许,小公主便会陷入到爱情的陷阱里去……昀夏明白,此次事件只是父亲的手段之一,他也必须照做,只是,他并没有去诱惑季茹,甚至只是用一般的客套来回应,连安慰都没有.据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昀夏从不会考虑这种事情,因为他朗润的皮囊中,怀着一颗金刚石做的心.也许那心里有怨恨不甘,有喑哑不堪,有迷离暗谋,他自己很确定,是不会容得下柔情与付出,从而去道“爱”的。他干脆不理,便是不动心,便是心如止水。
      两人静坐,各怀心思,默然无语,别有默契。清风穿梭出入竹林,伴着清苑中鸟语虫鸣,但觉一片阔朗难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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