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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计中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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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议纷纭间,忽然传来豪迈的大笑声。
“哈哈哈!”廖天之内功深厚,音传甚远,声震长空,与会者中几乎没有弱手,一听之下,登时心下震荡,无不暗叹他武功之高强。、
樊妙芙慢慢站直身体,与秦烟相视一眼,表情凝重。
“樊小姐言重!”廖天之说话间带着笑意,低头看着这十几岁的小姑娘,如邻家大伯般爽朗亲切。
“若你说其他事,廖某还要考虑一番,而刘裕兄弟之死,我玄苍派不但已探查清楚,更将凶手捉拿归案!”
什么?!
樊妙芙心中骇然,面上仍不动声色,与秦烟交换了眼神,不卑不亢道:“廖掌门高明远见,原是小女子多嘴,此案既有结果,实是再好不过,只不知凶手如何作案,廖掌门能否详细告知,也好警示在座诸位?”
秦烟则道:“我手下最精干的几位镖师俱在现场,恳请廖掌门为大伙讲明,回去也好向裕兄家人、封把头交待。”
廖天之淡然道:“二位请宽心,先前一直按住不告,便是打算将命案细节于今日公开。经我至交好友顾青石顾兄查探得知,这事与先前武林中的连环杀人案脱不了干系!”
场中有心人静观形势,暗暗思忖:她二人一唱一和,自开场便跳出来拆廖天之的台,自深夜命案再到讨还尸首,无不暗示玄苍派守备虚弱、蛮横无理。仿佛是玄苍派心虚扣下尸体,欺辱女流之辈,若非她们不报,便要封锁消息,将血案强行压下。
然则廖天之这话一出,十分磊落坦荡,倒显得她们是非不分、胡搅蛮缠般。
可她二人偏偏不信,玄苍派能拿出什么证据!
樊妙芙:“小女子洗耳恭听。”
廖天之一整袖袍,语气变得颇为恭敬:“事关重大,且牵扯颇多,为防小人陷害,廖某恭请四王爷尊驾,亲至晋川,与诸位英豪共同做个见证。”
四王爷?!!
先前不知何人放出消息,城内住客大多都已知晓,练羽鸿却整日呆在房中,除了樊妙蓉前来问路那次,便再没踏出过院门。
练羽鸿顺着众人视线看去,那万众瞩目的尊贵男子,竟正正好好坐在穆雪英身前。
他竟是当朝四王爷的侍卫?
练羽鸿尚未来得及因命案被破而松口气,转眼又因救命恩人薛英的真实身份而震惊。
既是守护王爷的侍卫,怎会独自出现在荆陵?又为何深夜潜入自己的房间??
练羽鸿深深怀疑自己过了几天安稳日子,脑子已不够用了。
穆雪英一直默默注视着练羽鸿,见他脸现迷茫,不由哼笑一声。
所有人目光毫不避讳地望向虞瑱,武林人向来标榜不畏强权,天高皇帝远的,也无人向他行礼。
虞瑱眉头微蹙,心中不快,却没有发作,漠然道:“确有此事,烦请廖掌门解惑。”
廖天之得此一诺,不再多言,朝身旁玄苍派弟子做了个手势,对方即刻领命退下。
不多时,几位身高力强的玄苍派弟子赶来,当中押着一人,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手脚俱戴镣铐,衣衫道道碎裂,显是施了重刑。
练羽鸿竭力张望,因隔着距离而看得不甚清晰,他仔细打量那人的身形、走姿,似与那夜袭的胡人杀手不太相像,由于用刑的缘故,血腥味十分浓烈,更无法从气息上判断。
遥遥传来一声鹰唳,打断了他的思绪。练羽鸿抬头远望,只见高空独自盘旋着一只金雕,心中没来由地一突,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诸位请看。”廖天之阔步上前,抓住那囚犯蓬乱的头发,朝后一扯,令众人看清他的面目,“凶手正是一名胡族。昨日清晨,我们在一处民居内捉到了他,一家四口惨死,几名弟子攻他不下,最后由我擒住。”
此人肤色黝黑,高鼻深目,满头卷发被血黏得打绺,刚一抬头,便瞪向距离最近的一人,双目暴凸,口中叽里咕噜,想是以胡语不住咒骂。
虞瑱原本心内存疑,此刻亲眼得见,禁不住坐直身体,面上现出惊讶之色。
大越百年间第一次有胡人入内,此事非同小可,西北玉峡关常年重兵把守,不知这胡人是偷偷潜入,抑或守军中生了变故……
练羽鸿端详那胡人囚犯的面容,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
他原抱有希望,以为玄苍派已将那杀手捉拿归案,可借机问出师父、师弟们的下落,可端详此人面貌,除人种之外,与其并无相似之处。
顾青石仿佛看出练羽鸿的心思,在他耳边低声道:“莫急,算下日子,前往你师门救援的人马就要赶回来了。”
练羽鸿勉强点头,他来到晋川虽只有短短五日,经顾青石妙手调理,内伤已好了大半,行动无碍,只盼救援之师归来,无论消息好坏,他势必亲自回到涿光山查探。
校场内讨论不休,人人面上或惊愕或骇然,就连人精樊妙芙与秦烟亦现出惊疑之色。
廖天之适时开口:“归根结底,还是廖某太过托大轻敌,城中守备不足,致使刘裕兄弟平白丢了性命,多说无益,我玄苍派定将此事负责到底,还请秦二把头给廖某一个弥补的机会。”
秦烟正色道:“廖掌门言重,行走江湖,各凭本事,是我们掉以轻心,中了敌人的毒计。还请掌门勿怪。”
廖天之缓缓点头,随后朝顾青石道:“青石,请你来位各位说明罢。”
顾青石应声,淡笑起身,胸有成竹道:“顾某献丑。近日来晋川城内外俱是受到天之召集而来的武林好手,料想这胡人应是趁乱潜入,于深夜找机会动手。信隆镖局来客多,因而派去守卫较少,再加上镖师们随身宝物颇丰,这才被他盯上。”
“那夜恰巧刘裕兄饮了酒,醉乡之中,遭他暗害,凶器便是这把弯刀。”
顾青石说着一指,玄苍派弟子呈上一把血迹斑斑的弯刀,刃阔刀长,造型奇特,一看便知不是大越工匠所铸:“刘裕兄身重三刀,一刀是意图反击时被削去手指,一刀斩中右腿废去行动能力,最后一刀封喉。”
“命案细节顾某已基本查证清楚,只是这胡人不会说汉话,不能教他亲口承认,画押认罪。”
“既然这胡人不会汉话,顾先生又是如何得知以上细节?是推测,亦或有目击之人?”樊妙芙仰头看他,表情似在深思。
顾青石道:“便是根据刘裕兄的遗体与后院遗落的凶器推出,我已简单整理了刘裕兄的遗容,死者为大,不便向各位展示,之后秦二把头着人领去,可自行检视。如若不放心,可请王爷同去见证。”
穆雪英站在虞瑱身后,只觉无聊至极,本以为虞瑱会嫌脏拒绝,没想到却听他说:“可以,本王也觉得要亲眼看看尸首才行。”
廖天之开口续道:“近日廖某喜逢故人之子,却意外得知他师门遭遇胡族夜袭,他身受重伤,顺江而下来晋川求救,几日前我已派犬子带人前去,目前还未有结果。”
他说着走到练羽鸿身旁,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练羽鸿未想到有此一出,尚未来得及做反应,便听廖天之道:“这位便是昔日第一高手练淳风之子练羽鸿,廖某与他一见如故,已认下他做侄儿,也算连日来唯一的喜事。”
练羽鸿颇有些不知所措地起身,朝人群一拱手。
众人口中叫着“恭喜廖掌门”,呵呵笑着涌上来,有人谄媚道“练公子一表人才,颇有练掌门遗风”,又有人说“练公子有麻烦,武林中人人都当鼎力相助”。
练羽鸿笑得勉强,思及过往遭遇,种种嫉恨谩骂、羞辱欺骗,在此刻就像个笑话。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从这么多人口中听到父亲的好话,众口一致,赞叹不绝,至于各人心里如何作响,他便不知了。
练羽鸿心中暗自叹息:大叔啊大叔,我确实是不懂江湖啊……
群情稍定,廖天之命几名弟子押着那胡人,绕着校场缓慢行走,以便众人清晰见得他的样貌。
练羽鸿坐回位置,盯着那胡人出神,内心十分复杂,只恨自己不通胡语,若能问出师兄弟们的安危下落,他即刻便要离开此地,再不回来了。
恰逢几人行至他面前,陡然间变故突生,那胡人见到练羽鸿,霎时目露凶光,竟朝他直扑过去!
幸而周遭押送弟子未失防备,抓住镣铐将胡人拖回,旁边一大汉见状愤怒至极,一掌招呼在胡人脸上,将其打得几乎昏死过去。
练羽鸿茫然若迷,面对身旁人殷切的问候,连道几声无事,脑海中浮现胡人发难前的画面,嘴唇翘起,露出锐利的犬齿,竟像是在朝他笑!
“万恶胡虏!竟敢在大越造次!”有人怒而骂将起来。
“杀了他!!”
顾青石适时道:“杀他无用,需得留得他一条性命,令他交待出其余同党的下落。”
全场静了瞬间,继而有一个声音道:“恳请廖掌门出山,带领我们驱逐胡虏!”
有人附和道:“国仇当前,我辈义不容辞!!”
“我北方好汉应当团结起来,结成联盟,让那些南方的软蛋们瞧瞧!”
呼声越来越大:“请廖掌门担任盟主之职!”
樊妙芙与秦烟的脸色越发阴沉,一步一步算计到今日,为的便是阻止此事,未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成了他廖天之的助力!
廖天之只摆手推辞,无论其他人如何说,就是不肯松口答应。
虞瑱以手支颐,冷眼看着狂欢般的人群,心中默默盘算,这结果同样也是他不愿看到的。
北方联盟结成,如若他不在场便罢了,他虞瑱在场便代表着天家的旨意,放任一群江湖草莽结党连群,今后天子该如何治下?若各地争相效仿,暗藏反心又该如何?
然则人众我寡,身不由己,万不能轻举妄动,需得想个其他办法阻止结盟,即便不行,也要将自己从此事中摘出去。
虞瑱面若寒霜,当真越想越气:这不省心的甥儿当真要把自己害死了!
“荆陵阮成安有要事禀报,事关胡虏肆虐,还请廖掌门为我做主!”一道悲愤的男声响起,练羽鸿闻言心中不禁一震。
这不就是那阮家家主之名?莫非他来路上亦遇到了胡人袭击?
廖天之立刻道:“请讲!”
只见一名中年人自人群抢出,因用力过猛,险些扑倒在地。旁人过来搭手,他起来后先不言语,反而以怨毒的目光看向练羽鸿。
遭了。
练羽鸿心念电转,霎时间坠冰窟,面上血色尽褪。
阮成安一手指向练羽鸿,身体因愤怒而剧烈发抖,“这小子与胡人勾结,企图谋害我儿,幸而被忠仆包潜识破,拼上一条性命,这才保住了我阮家的独苗!”
练羽鸿马上道:“一派胡言!包大哥便是你家仆王森带人谋害的!”
“王森护主断了一臂,便是由你的佩剑青其光所伤!”阮成安竟直接跪下,朝廖天之伏身便拜。
“廖掌门被这人面兽心的小子蒙骗了!我阮成安岂能拿自己的独子编话?!以上所说,如有半句假话,我阮成安必遭天打雷劈!!”
练羽鸿气得不住疾喘,抬眼看向廖天之,又看顾青石,视线扫过场中众人,先前眉飞眼笑的面容登时变换,目露怀疑、鄙屑、愤怒等等神色,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穆雪英眼见练羽鸿遭受污蔑,表情登时阴沉下来,拇指抵着剑格推开寸许,虞瑱立时按住他的手背,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廖天之面色也不大好看,沉声道:“空口白牙不能令人信服,可有何证据?”
“有书信为证!”阮成安抖抖索索,自怀中掏出两个信封,交到廖天之手中,“请廖掌门明鉴!”
廖天之拆开信封,抽出信笺,目光于字行中飞快穿梭,脸色不禁愈发凝重。
练羽鸿倔强地站在一旁,直愣愣地看着廖天之的表情,犹如等待宣判的犯人。
他一面痛恨自己天真,早该知道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善待自己;一面又期望这不过是阮成安的突然发难,与玄苍派并无关系。
今日会前,顾青石只告诉他将在结束后安排他与阮成安见面,几日来练羽鸿一直遵从廖天之的建议,未与阮成安联系,更对外界消息一概不知,否则怎会坐以待毙?
廖天之将两封信迅速浏览完,此时已是面若寒霜,他开口道:“这两封信,一封是阮成安之子阮杰所写,交待了事情经过,另一封则是羽鸿所写……向胡人报信。”
什么?!
练羽鸿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直如晴天霹雳,他只当那是阮杰写来歪曲事实的两封信,怎可能有一封出自自己之手?
群相哗然,继而有人高声怒骂:“无耻小儿!你这是卖国通敌!!”
“比胡人更可恨,杀了他!”
“不愧为练淳风的孽种!”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各异,仿佛都在找那说话之人。
“廖某不欲隐瞒各位,羽鸿为我侄儿,为避嫌便另请一人,将书信读来,请共同各位作证。”廖天之说着举起手中书信,向群豪展示。
练羽鸿抬眼看去,思绪轰然炸开,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见——这确确实实竟是他自己的字迹!
那封写给阮成安的信……练羽鸿全身不住发抖,事情至此,他纵然再蠢也该明白了。
顾青石站在廖天之身旁,已随之将信读过,面目亦是一般的沉重,他开口道:“方才与秦二把头、樊小姐有稍许误解,由你二人读信最为公正,此事非同小可,请二位慎重。”
樊妙芙与秦烟对视一眼,俱不知玄苍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人迟疑片刻,最终秦烟点了一名镖师,令他上去读信。
练羽鸿双目通红,直直站在原地,几乎已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声音。廖天之未下令,便没有人去捉拿他,且让他自由片刻,在场数百位高手,任他插翅也难逃。
那镖师也是个武学好手,内功颇为深厚,读信时声音传遍整个校场,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阮杰的信大意为自己看到名剑青其光,知其身份起了结交知心,以礼相待,对方却向胡人通风报信,意欲对阮家下手。幸而被包潜发现,抵挡中不幸遇害,王森亦因此断了一臂。
所谓的练羽鸿的信则简短写下阮府仆从几人、阮杰居住何处,预备当晚动手。
“……为什么?”练羽鸿嘴唇颤抖,怔怔看向廖天之,表情十分难过。
廖天之充耳不闻,转身对众人道:“我虽仅与羽鸿相识数天,却已认下他做侄儿,不曾想他作下如此罪孽,唯有担起做叔叔的责任,令他交待其余胡人的下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我?!”练羽鸿闻言蓦然发怒,提掌变拳,悍然冲上,“拗曲作直,我练羽鸿宁死也不受这污蔑!!!”
练羽鸿怕青其光泄露身份,又以为在玄苍派中十分安全,是以并未带剑,此时方知大错特错,悔恨已晚。
顾青石抬步抢上,双掌一错,掌心掠过练羽鸿手背,寒冰般的内力丝丝袭来,一刹那侵入他的经脉,拳头立时沉重无比,手臂仿佛被冻住一般。
练羽鸿与他甫一交手,原本恢复大半的内力登时被抽空,浑身经脉阵痛不已,犹如浸在刺骨冰水中。
……绘脉之术!
练羽鸿已全然明白了。
顾青石奇功古怪至极,阻得练羽鸿片刻,左手搭上他的肩膀,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他两处穴道,一旁马上有玄苍派弟子抢上,将他制住。
练羽鸿哑穴被点,身体也全然动弹不得,背后有人一脚踹中他的膝弯,险些令他跪倒在地。
“莫伤他!”廖天之面现沉痛之色,对几位弟子道,“先将他带下去,会后再行审问。”
“慢着!”虞瑱的声音陡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