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旧敌的阴影 ...
-
结界之内的时光,失去了晨昏的刻度。
砚尘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是在一片深沉而无梦的疲惫中沉沦,直至意识被一股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力量缓缓拉回现实。
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里那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松弛感。肆虐的剧痛与蚀骨的阴寒被暂时压制到了感知的底层,虽然依旧能隐约触摸到那盘踞在丹田深处、如同毒瘤般的符咒存在,但至少,它不再时刻撕咬着他的神经。
他依旧躺在角落的干草堆上,身上盖着那件玄冕不知何时取出的、触手温润的白色斗篷。窗外的天光透过结界,洒下朦胧而扭曲的光斑,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午后。
玄冕依旧坐在窗下的蒲团上,闭目凝神。他周身气息沉静如水,仿佛与这方被隔绝的天地融为一体。然而,砚尘却能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神识,始终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自己,观察着他体内气息最细微的变化。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仍在掌控之中。
砚尘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试图坐起身。动作间,宽大的粗布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尚未完全消退的、被凌渊捏出的青紫指痕,以及更多旧日留下的、深浅不一的伤疤。
就在他撑起半个身子时,一直静坐的玄冕,倏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里,没有刚醒时的朦胧,只有一片冰封的锐利。他并未看向砚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结界之外,仿佛能穿透那层无形的壁垒,看到遥远彼方正在发生的一切。
“看来,”玄冕的声音冰冷,打破了结界内长久的寂静,“你的‘好师弟’,并不打算让你安稳度日。”
砚尘的心猛地一沉!凌渊?!他找来了?
几乎是同时,结界之外,原本宁静的村庄,被几声凄厉的犬吠和村民惊恐的尖叫骤然划破!
“啊——!妖怪!有妖怪!!”
“快跑啊!”
混乱的声响隔着结界,变得沉闷而扭曲,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突如其来的恐惧与绝望。
砚尘脸色瞬间苍白,他挣扎着想要冲到窗边,却被玄冕一个淡漠的眼神制止。
“慌什么。”玄冕起身,玄色衣袍无风自动,“不过是几只嗅着气味追来的鬣狗。”
他袖袍随意一拂,那坚固无比的结界,如同水幕般荡漾开来,开启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外界的喧嚣与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邪戾气息,瞬间涌了进来。
“想看,便看。”玄冕语气平淡,率先迈步而出。
砚尘不及多想,抓起斗篷裹紧身体,踉跄着跟了出去。
村塾之外,已是另一番景象。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三个身着黑衣、面容阴鸷的修士,呈犄角之势立于村中空地。他们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煞气,眼神浑浊而残忍,手中持着闪烁着不祥红芒的骨刃法器。显然,他们并非凌渊本人,而是其麾下被魔功侵蚀、早已失去自我的爪牙。
地上已躺着两名试图反抗的村民,鲜血染红了黄土,生死不知。其余的村民则惊恐地缩在屋舍角落,瑟瑟发抖,孩童的哭声被大人死死捂住。
“说!那个脸上有疤的教书匠,藏在哪里?!”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随手一挥,一道黑气便将一间茅草房的屋顶掀飞,碎草漫天飞舞,引来一片惊叫。
“仙……仙长饶命!我们不知道啊……”老村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老泪纵横。
“不知?”黑衣人狞笑,骨刃指向另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村民,“那便杀到有人说为止!”
就在骨刃即将挥下的刹那——
“在本座落脚之地喧哗杀戮,”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谁给你们的胆量?”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僵住。
村民们循声望去,只见村塾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玄色的身影。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并未散发出多么耀眼的光芒或骇人的气势,却让这片空间的光线都仿佛黯淡了下去,所有的喧嚣与恐惧,在他出现的瞬间,都被一种更为庞大的、令人本能屏息的寂静所取代。
那三个黑衣人也是脸色剧变,他们从这玄袍男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无上威压,仿佛蝼蚁直面山岳,连反抗的念头都难以升起。
“你……你是谁?!”为首的黑衣人强忍着灵魂的战栗,色厉内荏地喝道,“断天宗清理门户,闲杂人等,滚开!”
“断天宗?”玄冕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听到什么脏东西般的嫌恶。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村民的鲜血,最终落在那三个黑衣人身上。
没有警告,没有废话。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修长如玉的食指,对着那三个黑衣人,极其随意地,凌空一弹。
是的,仅仅是一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
仿佛只是弹去了衣袖上的一粒微尘。
然而,就在他指尖动作落下的瞬间——
那三个周身缠绕煞气、凶神恶煞的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他们脸上的狰狞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瞳孔急剧收缩。
下一刻,在他们惊恐的注视下,他们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寸寸瓦解,化作最细微的、闪烁着微弱黑光的尘埃,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彻底消散在空气之中。
连同他们手中的骨刃,身上携带的储物袋,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在这一弹指间,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风,轻轻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拂过空荡荡的地面。只有那被掀飞的屋顶和地上的血迹,证明着方才并非幻觉。
整个村庄,陷入了一片死寂。
村民们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仿佛连呼吸都已忘记。他们看着那个玄袍男子,如同仰望真正的神祇,恐惧与敬畏交织,最终化为最原始的、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砚尘站在玄冕身后,同样目睹了这一切。尽管早已见识过玄冕的深不可测,但此刻这轻描淡写、近乎规则的抹杀,依旧让他心底泛起深深的寒意。这就是……绝对的力量。
玄冕缓缓收回手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微微眯起,落在了那三个黑衣人消散的、空无一物的地面上。
在那里,除了被抹除的生命痕迹,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
那并非纯粹的魔气,也非人族修士的灵力,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本质的……邪恶。一种带着腐朽、混乱与亵渎意味的冰冷气息,仿佛源自世界诞生之初便存在的阴影。
这气息,让他感到一丝……似曾相识。
并非在凡间,而是在更为久远、更为高渺的所在……似乎在他万载的记忆碎片中,曾与这种性质的力量打过交道。虽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其本质,绝不会错。
凌渊……一个下界宗门的叛徒,其手下的身上,为何会沾染上这等……近乎“神级”的邪恶气息?
事情,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他转过身,目光掠过犹自震惊失语的村民,最终落在了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砚尘身上。
“看来,”玄冕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敲打在砚尘心上,“你招惹的,不止是区区一个宗门叛徒那么简单。”
他袖袍再次一拂,那道隔绝内外的结界重新落下,将村塾再次化为孤岛。也将外界村民那混杂着感激、恐惧与探究的目光,彻底隔绝。
结界内,重归寂静。
但一种新的、更为深沉的不安,已然在砚尘心中滋生。凌渊的背后,难道还有别的什么?
玄冕走回窗下蒲团,重新坐下,闭目之前,留下了一句让砚尘心神俱震的话:
“收拾一下。明日,启程去北极冰原。”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兴味:
“本座倒要看看,这潭水,究竟有多深。”